第15章 妙手斋变
汴京刚褪去晨雾,东大街的青石板路上已挤满了行人。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叫卖声混着胡饼铺的香气飘远;穿绿袍的书吏匆匆走过,腰间的鱼袋撞在腰间发出轻响。周韶光骑着匹枣红马走在最前,藏青色公服的下摆被风吹起,露出靴底沾着的西山红土——那是昨夜勘查矿场时蹭上的。朱正带着四个捕快跟在后面,每人腰间都佩着刀,神色肃穆,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公子,妙手斋就在前面。”朱正指着前方的一家店铺,店铺门楣挂着块“妙手斋扎纸”的木匾,匾上的红漆有些剥落,门帘是半旧的青布,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着的纸人纸马。周韶光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身后的捕快,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袖中——那里放着苏文谦的供词,供词里反复提到“妙手斋王二”,说陈忠的金箔纸鹤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刚走到店门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扎纸用的浆糊味,格外刺鼻。周韶光的眉头一皱,抬手推开半掩的门帘。门帘后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店铺的主梁上悬着一根麻绳,绳子下端挂着个人,脑袋歪向一侧,舌头吐在外面,正是妙手斋的掌柜王二。他身上穿的青布直裰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脚下倒着一张矮凳,凳面沾着点灰尘。
“快!把人放下来!”周韶光厉声道。朱正和捕快连忙上前,搬来两张桌子叠在一起,朱正踩着桌子爬上,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将王二的尸体放了下来。周韶光蹲在尸体旁,手指探向王二的颈动脉,指尖冰凉——尸体已经僵硬,死亡时间应该在半个时辰前。他的目光扫过尸体,发现王二的指甲缝里沾着点金黄色的粉末,和陈忠指甲缝里的金粉一模一样。
“公子,桌案上有封悔过书!”一个捕快喊道。周韶光起身走到桌案前,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砚台里的墨汁还未干涸,旁边放着一张泛黄的麻纸,上面写着“畏罪自戕”四个大字,字迹潦草,末尾签着“王二”的名字。周韶光拿起麻纸,指尖摸了摸纸面,墨迹有些晕染,边缘还带着湿润的触感。“朱正,你看这凳子。”他指着地上的矮凳,“这凳子高不足三尺,王二身高七尺有余,就算踩着凳子,也够不到房梁的主梁,除非有人托他上去。”
朱正拿起矮凳看了看,凳腿是普通的槐木,凳面磨损严重,显然用了不少年。“公子说得对,这凳子确实太矮了。而且你看这悔过书,墨迹晕染得厉害,不像是坐着写的,倒像是有人拿着他的手写的。”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地面,“地上没有挣扎的痕迹,但这角落有个浅浅的脚印,是男人的鞋印,鞋底有莲花纹——这是苏家仆役常穿的鞋!”
周韶光走到角落,果然看见一个模糊的鞋印,大小和他的脚差不多,鞋底的莲花纹虽然不清晰,但能隐约辨认出来。他想起昨日在苏家看到的仆役,脚上穿的正是这种莲花纹的布鞋。“看来王二不是自戕,是被人灭口的。”周韶光沉声道,“凶手杀了王二后,伪造了自戕的现场,还写了悔过书,想让我们以为他是畏罪自杀。”
就在这时,店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清冽的女声:“周推官,且慢定论。”众人回头,只见沈青梧站在门口,淡紫襦裙的裙摆沾着点泥土,鬓角还沾着些灰尘,显然是一路匆匆赶来的。她手里拿着半片破碎的扎纸,纸片是红色的,上面印着极小的鲤鱼纹样——和陈忠尸身口袋里的纸鹤纹样一模一样。
“沈姑娘,你怎么来了?”周韶光有些意外。沈青梧走进店里,将手里的扎纸放在桌案上:“我昨日在验尸房发现陈忠的纸鹤纸浆特殊,就想去妙手斋问问,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见你们的声音。”她指着桌案上的扎纸,“这扎纸的纸浆里掺了楮树纤维,还有少量的云母粉,这种配方在汴京只有妙手斋在用。我对比过苏家的账册纸,纸浆成分完全一致。”
周韶光拿起那半片扎纸,凑近鼻尖闻了闻,果然有股淡淡的云母粉香味。他想起苏文谦供词里说“纸鹤是王二按照我的要求做的”,看来这话不假。“沈姑娘,你再看看王二的指甲。”周韶光指着王二的手。沈青梧蹲下身,取出一根银针,轻轻挑出王二指甲缝里的金粉,放在鼻尖轻嗅:“这金粉是纯金打磨的,和陈忠指甲缝里的金粉同源,都是苏家工坊特有的‘云纹金箔’打磨而成。王二根本不是畏罪自戕,是因为知道了纸鹤的秘密,被苏家灭口了。”
“可凶手是怎么伪造现场的?”朱正疑惑道,“这房梁这么高,凶手总不能凭空把王二吊上去吧?”沈青梧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店铺,目光落在墙角的一堆扎纸架子上。那些架子是用竹竿做的,很高,顶端还绑着绳子。“凶手应该是用了这些扎纸架子。”她走到架子旁,指着顶端的绳子,“你看这绳子上有新鲜的磨损痕迹,凶手把王二打晕后,用架子将他举起来,套进麻绳里,然后抽走架子,伪造成自戕的假象。”
周韶光走到扎纸架子旁,果然看见绳子上有磨损的痕迹,还沾着点王二直裰上的青布纤维。“沈姑娘说得有道理。”他点头道,“凶手应该是苏家的人,昨夜我们去西山矿场勘查,打草惊蛇,他们就杀了王二灭口,想断了我们的线索。”他的目光落在沈青梧的鬓角,那里沾着的灰尘格外显眼,想来是刚才在店外查看时蹭上的。
周韶光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素色帕子,递到沈青梧面前:“沈姑娘,你鬓角沾了些灰尘,小心留痕。”帕子是柳夫人亲手绣的,边角绣着极小的兰草纹样,还带着淡淡的熏香。沈青梧愣了一下,看着他递过来的帕子,又看了看他真诚的眼神,迟疑了片刻才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帕子,就与周韶光的指尖轻轻相触,两人都怔了一下——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刀和罗盘的薄茧,她的指尖则沾着药汁的微凉,两种触感交织在一起,格外清晰。
沈青梧连忙接过帕子,攥在手里,耳尖不自觉地泛红。她低下头,快速擦了擦鬓角的灰尘,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多谢周推官。”朱正和捕快们都识趣地转过头,假装查看现场,嘴角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周韶光也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朱正,你带两个人去后院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剩下的人留在前院,保护现场,通知仵作老孙过来验尸。”
朱正领命,带着两个捕快往后院走去。妙手斋的后院不大,堆着些扎纸用的原料,比如竹篾、彩纸、浆糊桶等。地面是泥土路,刚下过晨雨,泥土有些湿润,留下了不少脚印。“公子!这里有新鲜的脚印!”朱正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周韶光和沈青梧连忙走过去,只见后院的墙角处,有一串清晰的脚印,脚印很大,鞋底同样有莲花纹,和前院的脚印是同一个人的。
“这脚印一直延伸到后门。”朱正指着后门的方向,“后门是虚掩着的,凶手应该是从后门进来,杀了王二后,又从后门离开的。”周韶光走到后门,推开虚掩的门,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小巷的青石板路上也有莲花纹的脚印,一直通向大街的方向。“朱正,你顺着脚印追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凶手的踪迹。”周韶光吩咐道,“我和沈姑娘留在店里,再仔细勘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