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围城乃是浮于酆都外围的一圈厚厚的铁制城墙,平时,铁围城折成四叠四段,仅作岗哨之用,一旦酆都有急,铁围城展开,便将整座酆都,从底到顶整个包裹在铁穹之中。外敌无法攻入,内敌无法逸出。所以,酆都乃是天上地下最难攻陷的城池。
此时,阎君一声令下,铁围城有节奏的缓缓展开,四叠钢板节节者铺开,四段铁墙哐哐拼合,直到合成一个铁穹,将整座酆都紧紧罩住。
“糟了!”听得阎君将酆都全城封闭,萨守坚惊道不妙,刚要拉上王善,从这里冲将出去,十六位夜游神竟自动散开,一个巨大的阴影行至面前。
“九头狮子!”王善紧紧握住钢鞭,倒吸一口凉气。
“看上边。”萨守坚指向坐在钢铁九头狮子的背上。
只见一个短发少年稳稳地站在九头狮子上,眼睛如同血红色的宝石,一颗紫色泪痣点缀在右眼旁,嘴唇血红,皮肤白皙,手提一把比身体高出许多的大刀,气度非凡。
此刻,短发少年得意洋洋地笑道:“你便是萨守坚?天师之骨,久仰久仰。”
“老子便是王善。”王善见那少年并未提到自己,忙自报家门。
“在下不才,便是这冥界的制御者阎君了。”少年阎君并不理睬王善,而是全神贯注于萨守坚身上,道:“萨守坚,在下早就说过,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尤其是你们天师,侵扰我的地盘!”
“白无常!”阎君摆摆手,那个妙曼身姿的杀手白无常,便从身后跃出,落在九头狮子前方,将那柄短刃笔直地指着萨守坚,紫色的眼眸中蓄满仇恨与怒火。
“好姑娘,去为你的姐妹报仇吧。”阎君扛起大刀,轻巧地向后跃下九头狮子,道:“九头狮子,你也上!”
“杀!”白无常甫一得令,便挥起短刃,向萨守坚袭来。
王善打开金睛火眼,摆开架势,正要去截,却被一只巨大的钢铁触手一把拨开,倒飞三丈,远远坠下。
萨守坚也有准备,早已将五雷神箓祭起,口中呵气,心内存神,手上运诀,脚下踏罡,去引动那风雷之狱的黑天雷。
“不妙。”萨守坚忽觉中断了与黑天雷之间的牵引,恍惚间,锋刃已及胸前,忙将身子一滚,恰好躲过白无常的一刺。
自枉死城出来,萨守坚便觉身轻如燕,于是连番躲过白无常如雨点般的攻势,抓住一丝间隙纵身跃出数步外,掐诀再引天雷,仍是无论如何也牵引不出。
"究竟…究竟是为什么…难道说,因为铁围城的隔绝,我已经无法引动来自风雷之狱的雷力。这样的话…”萨守坚想到这里,不禁心头大惊。
“你已经无计可施了。”白无常邪魅一笑,将那短匕朝萨守坚上方斜射而出。
萨守坚握紧五雷神箓,不由得被那柄短匕分了心神,孰料白无常的身影竟在眼前凭空显现。
“虚影!”萨守坚未及反应,白无常的短刃早已精准刺出,一刀扎在了萨守坚手持的五雷神箓上。
五雷神箓!继许真君的五明降鬼扇被毁之后,连张天师的五雷神箓也…
萨守坚大喝一声,将破洞的神箓抽回,翻身便走。
那白无常的身形再次消失,竟在斜射而落的短匕处倏忽显现,正好截住萨守坚,握住短匕,又是一刀刺去,正中小腹。
白无常这一连串攻势,毫不拖泥带水,又处处料敌先机。可怜萨守坚,被白无常戏了个团团乱转。
王善远远看到萨真人受伤,勃然大怒,挺鞭来援。那九头狮子扑天盖地袭来,挥起钢铁触手将王善卷起,用力摔下。
好王善,一身是胆,在被摔下之前,用钢鞭将紧缠其身的触手用力撬开,踩着触手纵身跃起,双手擎起钢鞭,用力向那怪的巨颅砸下。
“好钢鞭,好身手!”阎君高高跃起,落在铁牌楼之上,一边观战,一边喝彩。
只听一声金铁相撞的巨响,九头狮子挨了一击,将那钢躯向后一缩,身后升起两只触手,将王善簌簌打下。
“这个夯货,还挺敏捷。”王善吐出一口血水,扛起钢鞭再次扑去。
另一边,萨守坚中了白无常一刀,睁圆眼睛,捱着腹内的疼痛,道:“你扎偏了…”
“哼!慢慢…玩死你!”白无常抽出短刃,将那膝盖猛击萨守坚伤口,又重重一脚将他踢飞。
萨守坚倒飞而出,铿然摔在地上,远远看到白无常将两柄匕首一前一后如银光一般射来。
“又是这招!”萨守坚双手撑地,正要挣扎而起,那银光早到。只见白无常飘忽至前,先抓住左匕刺下,正中萨守坚左肩,又飘至右匕处,捏柄而刺,又中真人右肩。
“一刀是姐姐的,一刀是我的!”白无常俯跪在萨守坚身上,用那精巧而有力的膝盖抵住他腹下伤口,一边将双手短刃嵌在他双肩,缓缓地转动刀柄。
“啊啊啊啊啊啊啊!”萨守坚一阵剧痛,几乎昏死过去。
真的不行了吗?不是还要匡护人间正道吗?不是答应了师尊们吗?
可是五明降鬼扇,五雷神箓,都已经…
咒枣吗……咒枣或许可以……但是,我还从没有试过……
只能一试了……而且,从枉死城出来后,就感觉……我什么都能做到。
羊角羊角,鹿卢鹿卢…
羊角羊角,鹿卢鹿卢…
萨守坚心如空明,渐渐地,身上的伤痛竟有些消弱了。
萨守坚双目睁开,两手反弓,紧紧按住白无常转动刀柄的手腕,大喝一声:“疾!”
一颗如苍牛般巨大的黑枣,挟一阵强劲的枣风从身后袭来。
“糟了!”白无常慌要转向身后去迎,萨守坚死死按住白无常双手,使其情急之中无法脱身。
“咚…”黑枣直直砸在白无常后背,却软乎乎地瘫滑下去。
“果然还是…”萨守坚懊丧道。
那白无常吃了这么一惊,嫌恶地将双匕收回,用脚尖在萨守坚脸面重重踩了几脚,直将萨真人踩了个鼻青脸肿,遂揪着萨真人的百衲衣将他提起,重重摔了出去。
萨守坚此时气力渐复,甫一落地便翻身立住,强忍双肩的疼痛,踏起微乱的罡步,捏起颤抖的指诀。
“不可能的…”白无常对上萨守坚自信的眼神,心中一阵惶恐,四下张望,却并未看到任何雷光。
“不可能的…没错,一定是虚张声势。是虚张声势罢了。”白无常自言自语道,将一枚短匕直直射来。“够了,直接杀死你吧。”
白无常身随心动,纵身移形至短匕处,握住刃柄,正要向萨守坚刺去,一阵剧痛忽在手腕炸裂开来。
白无常跪落在地,不解地看着倒插在地上的匕首,缓缓将目光移向疼痛得有些麻木的手腕。
在那里,她只看到了血淋淋的半截残腕。
“啊——————”白无常疯狂地叫着,她震惊,她疑惑,她悔恨,她不甘。诸般情绪向白无常袭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本该为姐妹复仇!我本该为主人除患!我已是残废之人,还怎么做阎君的左膀右臂!
“快些走吧…我不会伤你性命。”萨守坚踩定罡位,轻拈指诀,道:“若你仍要拦我,便将你的右手一并废了!”
“竟……竟然同情我!我堂堂冥界第一杀手,竟然会被一个臭道士同情!气煞我也!”白无常越听越愤,无暇细想,只顾扑身向前,要将那萨守坚的脑袋戳个稀烂。
萨守坚轻叹一声,雷诀微拈,那白无常便被一阵麻木攫取臂力,目光轻暼,却是那手掌上粘着一枚不及豆大的紫枣,正在闪烁雷光。
“究竟是什么时候……”白无常慌神无措。
伴随一声炸裂,白无常跌落在地,看到了自己被炸断的另一边手臂。
“原来,是那个时候吗…”白无常想到萨守坚按住自己的双手,却只用一只大软枣砸下自己。“所以那不是失误,只是分散我的注意力吗?”
“没错。”萨守坚应着。就在刚才的战斗中,他尝试在咒出的枣子中改造肉质,制造雷力,并真的成功了,于是一边分散白无常的注意力,一边将两枚极小的雷枣粘在白无常指间,最后以拘雷之法引爆雷枣,将白无常双掌炸断。
“哈哈哈哈。”白无常不怒反笑,笑自己的大意,笑自己的可怜相。她用下巴艰难地拱起身子,吐出一口污泥,慢慢向萨守坚挪动。“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只要杀了你,一切都……”
“够了!”转瞬间,阎君手提大刀,猝然挡在了白无常与萨守坚身前,轻暼白无常道:“你的任务失败了,还不速速退去!要在这里丢人到什么时候?”
“主人…”白无常浑身颤抖,慌乱道:“主人主人主人…”又忽觉自己的失态,羞惭自己的无能。
“滚。”阎君再也未看白无常一眼,只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
两个夜游神连忙赶上,拖住那残废的白无常,滑翔而去。
“萨真人,真是有点意思。”阎君用那白净的指节轻轻敲了敲大刀粗刃,一阵烈焰火浪激荡开来,大刀熊熊燃烧起来。“就由本座来……”
一声凄厉的巨啸传来,循声看去,却是那九头狮子发疯一般乱撞,竟撞在枉死城巨墙之上,将那铁围墙撞得摇摇欲坠。
“糟了!”阎君弃下萨守坚,翻身向九头狮子跃去。
原来,王善与九头狮子缠斗多时。王善心知此物由火钢所锻,不敢用火,于是大喝一声,紧紧抱起狮子一只钢臂,奋起蛮劲,将那钢鞭铿铿铿敲了数十下,听得一声巨响,那钢臂竟裂开一条窄缝。
九头狮子仰天长啸,发疯一般狂甩。
王善强忍晕眩,定稳心神,扒住那条长缝,将钢鞭生生抵入缝内,以浑身力气猛力按压。只听轰然一声,那钢鞭竟将触手穿破。
王善一手握紧触手,另一只手奋力撬起钢鞭。那触手喀喀拉拉断裂开来,与王善一起重重落地。
狮子猝失一只刚臂,凄厉惨叫,遂发起狂来,不分青红皂白,乱碰乱撞,竟将枉死城铁墙撞得有些变形。
“孽畜!”此时阎君跃来,落在狮子之上,只一声便喝止住这钢铁巨兽,道:“给本座发挥出你真正的实力来吧!”
阎君将烈焰大刀对着九头狮子重重一插,一阵冲天火焰澎然冒起,将九头狮子整个笼罩。
“吼—————!”九头狮子沐浴在火焰之中,仿佛获得了新生,八只钢铁触手烧得通红,剧烈地舞动着,像是在贪婪地吮吸着烈焰,又像是按捺不住对鲜血的渴望。
“究竟是什么怪物……”萨守坚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蹒跚走到王善身边,用力将他拉起。
两人相互搀扶,望着那赤红色的怪物。
“两位,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时刻吧。”阎罗从火焰巨兽身上高高跃起,血红色的眼中充满轻蔑的神情。“能成为它的祭品,那可真是无上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