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醒来时,窗外的日头已经爬到了中天。
肩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之前的剧痛,已经温和了许多。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被褥里,身上盖着绣着兰草纹样的薄被——这不是草棚里的粗布毯,倒像是客栈上房的陈设。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桌边传来。沈辞转头,看见凌火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块布条,低头擦拭着断水刀。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红衣上的血迹已经洗净,只留下淡淡的水痕,侧脸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柔和了许多。
“这是……”沈辞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迎客来客栈。”凌火放下刀,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昨天把你送回来后,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他说你只是失血过多,没伤着骨头,养几天就好。”
沈辞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心里也跟着暖了暖。他喝了两口,看向桌边的断水刀——那黑木匣已经打开,刀身泛着清冷的银光,刃口锋利得仿佛能斩断空气,与之前藏在匣子里的神秘模样截然不同。
“你把它拿出来了?”沈辞好奇地问。
“嗯。”凌火拿起刀,用指尖轻轻拂过刃口,“总藏着也不是办法。师父说,好刀要见血,更要见光。”他顿了顿,看向沈辞,“昨天若不是你……”
“打住。”沈辞抬手打断他,虽然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还是硬撑着说,“我那是本能反应,换了你也会这么做的。”
凌火看着他倔强的样子,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了道缝:“大夫说你得喝些流食,我让掌柜炖了粥。”
话音刚落,店小二就端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放着个白瓷碗,还配着碟酱菜和一碟桂花糕。米粥熬得稠稠的,冒着热气,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客官慢用,这是掌柜特意给您熬的莲子粥,说是补气血的。”店小二放下东西,识趣地退了出去。
凌火端起粥碗,用勺子搅了搅,又吹了吹,才递到沈辞面前:“有点烫,慢点喝。”
沈辞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想起在望月楼的第一晚,这少年还对自己冷言冷语,如今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他接过粥碗,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莲子的清甜混着米香,温热地滑进胃里,熨帖得让人想叹气。
“比周掌柜的粥好喝。”沈辞由衷地说。
凌火坐在对面,自己也盛了碗粥,闻言挑眉:“周掌柜听了要伤心的。”
两人安静地喝着粥,阳光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只有勺子碰碗的轻响和淡淡的粥香。沈辞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京城侯府的山珍海味更让人安心。
“对了,”沈辞咽下嘴里的粥,想起件事,“那个老者……”
凌火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我把他葬在黑风崖下了,就在焚心洞出口附近,能看见太阳升起的地方。”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青铜罗盘,放在桌上,“这是他的东西,我想留着做个念想。”
沈辞看着罗盘,想起老者瞎了的左眼和坚定的右眼,心里有些发酸:“他说他是铸剑师的师弟,叫什么名字?”
“他没说。”凌火摇摇头,“只说等找到墨尘的余党,才算对得起师兄。”
“墨尘还有余党?”沈辞惊讶道。
“嗯。”凌火放下粥碗,神色凝重起来,“他临死前说,墨尘叛逃琼山后,一直和‘影阁’的人有来往。影阁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行事狠辣,没人知道他们的总坛在哪,只知道他们一直在找上古神兵,离火剑只是其中之一。”
沈辞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那我们接下来……”
“先把你养好。”凌火打断他,“你的伤没好利索,不能再奔波。而且影阁的人神出鬼没,我们现在去找他们,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顿了顿,看向沈辞:“等你好了,如果你想回京城……”
“我不回。”沈辞想也没想就说,“我出来就是为了见识江湖,现在才刚看到点皮毛,怎么能回去?”他看着凌火,眼睛亮晶晶的,“而且影阁要找离火剑,你肯定不会放任不管,我跟你一起。”
凌火看着他坚定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从小在琼山长大,身边除了师父就是师兄弟,从未有过这样愿意陪他出生入死的朋友。他张了张嘴,想说“江湖凶险”,却最终只化作一句:“好。”
接下来的几天,沈辞就在客栈养伤。凌火每天除了帮他换药,就是坐在窗边擦拭断水刀,偶尔会出去打听影阁的消息,回来时总会带些镇上的小玩意——一串糖葫芦,一个竹编的小蚂蚱,或是一本翻旧了的话本。
沈辞知道,这是不善言辞的少年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关心。他把那些小玩意都收在包袱里,像藏着宝贝似的。
这天下午,凌火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异样。
“怎么了?”沈辞正在看那本翻旧的话本,见他神色不对,连忙放下书。
凌火关上门,从怀里摸出张纸条:“我在镇口的布告栏上看到的,有人用影阁的标记,悬赏离火剑的消息,还画了我们的画像。”
沈辞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画的画像虽然粗糙,但能看出一个穿红衣背刀匣的少年,和一个穿锦缎长袍的公子,正是他和凌火。悬赏金额高得吓人——一千两黄金。
“他们怎么知道是我们拿到了离火剑?”沈辞皱眉,“我们明明没把剑带出来。”
“或许是墨尘死前传了消息出去,也可能……”凌火的眼神沉了沉,“镇上有影阁的人。”
沈辞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赶紧走?”
“走不了了。”凌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你看外面。”
沈辞凑过去,只见客栈楼下站着几个面生的汉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来往行人,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兵器。街角还有个卖糖人的小贩,目光却频频往客栈楼上瞟,形迹十分可疑。
“被盯上了。”凌火的声音冷下来,“看来他们是想守株待兔。”
沈辞握紧了拳头,虽然肩伤还没好,却没了之前的慌乱。他看向凌火,发现少年正摸着断水刀的刀柄,眼神锐利如鹰,显然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怕吗?”凌火问。
沈辞看着楼下的人影,又看了看身边的少年,突然笑了:“有你在,不怕。”
他想起黑风崖下的挡剑,想起溶洞里的并肩,想起这几天的粥香。原来江湖不止有刀光剑影,还有这样让人甘愿并肩的信任。
凌火的指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暖意。他握紧断水刀,刀身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在回应他的战意。
“既然他们来了,就别想走。”凌火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正好让他们知道,离火剑的主意,不是谁都能打的。”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处。楼下的风传来小贩的吆喝声,还有汉子们低低的交谈声,看似平静的小镇,实则已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