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七章】继母在人群里
六月十五日夜,海边免费演唱会进入尾声。人群像退潮时的浪花,一层层往舞台两侧退,留下空地铺着灯串与风铃。顾星野把吉他背到身后,汗水顺着鬓角滑进领口,像给衣领加了一道咸味的星轨。他朝观众鞠躬,直起身时,目光扫过最后一排——那里站着一位穿米色风衣的女人,帽檐压得很低,却遮不住发红的眼眶。
心跳猛地错拍——那是他十年没见的继母,徐慧。
十年前,星野背着旧吉他离家,继母追到车站,却只递来一张空白同意书。此后,父子通话里,她的名字像被按下静音键,只剩“她很好”三个字。此刻,她站在人群最后,双手插在风衣口袋,像怕被风吹走,又像怕惊扰舞台。星野的指尖无意识地扣紧吉他背带,指节发白——他以为再见会是剑拔弩张,却没想到是海风湿咸的此刻。
观众开始散去,灯串一盏盏熄灭,像星星被云召回。继母却不动,脚边落着一片向日葵贴纸——是演唱会开始前,星野撒向人群的纪念品。她弯腰捡起,指腹摩挲花瓣边缘,动作轻得像在拆一封迟到的信。星野深吸一口气,把吉他递给小满,声音低却稳:“等我两分钟。”他跳下舞台,朝人群最后走去,脚步比心跳慢半拍,却一步比一步坚定。
继母听见脚步声,抬头,目光与星野相撞。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星野先一步握住手腕——不是用力,是怕她再次转身。两人之间,隔着十年,却只剩一句:“您怎么来了?”继母笑,眼角细纹被海风吹得颤抖:“听说有人把‘谢谢’唱成歌,我来听听。”她举起那片向日葵贴纸,“票根,算吗?”星野鼻尖骤酸,却笑:“算,还附赠签名。”
他带她走向舞台侧翼——那里远离人群,只剩风铃与潮声。继母脱下风衣,里面是一件旧款向日葵印花衬衫,颜色褪得发白,却与星野T恤上的印花意外呼应。她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释:“你爸的衬衫,我改了改,当纪念。”星野喉头滚动,十年来的怨怼,像被海风掀开一角,露出底下潮湿的柔软。他伸手,把衬衫领口理平,动作生涩,却带着成年后的温柔:“改得挺好,像新故事。”
小满与果果识趣地留在舞台另一侧,把空间留给这对十年未见的“母子”。小满把麦克风对准海面,收录潮声;果果把速写本摊在膝上,笔尖却停住——她不想记录,只想陪伴。潮声混着风铃,像给舞台加了一层天然幕布,把两人与世界隔开。
沉默横亘片刻,继母先开口,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那年你离家,我追到车站,却不敢上车……怕你看见我就走不动。”她低头,从口袋掏出一张旧车票——日期停在十年前,边缘被摩挲得发毛,“我每年来海边,把车票放在浪花能够到的地方,告诉自己——孩子飞得远,家得在原地亮着。”星野接过车票,纸质薄得几乎透明,却重得他手腕发沉。他抬头,看继母被月光镀亮的侧脸,那里有一道新添的细纹,像被岁月划过的闪电。
他忽然伸手,把继母拥进怀里——动作比想象中自然,像把缺失的拼图按回空白。继母愣住,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他后背,轻轻拍两下,像给旧被子拍去灰尘。星野的声音闷在她肩窝:“谢谢您来听,也谢谢您……一直在原地。”继母的眼泪落在他T恤领口,咸度与海风一致,却烫得他胸口发暖。她笑,声音却哽咽:“傻孩子,原地亮着,也得你回头才看得见。”
远处,小满把麦克风转向两人,却按下静音键——她不想收录眼泪,只想收录心跳。果果把速写本合上,笔尖在最后一格画下一道彩虹——从继母脚边延伸到星野脚边,像给拥抱加了一个彩色尾注。舞台灯串最后一盏熄灭,像给这场和解加了一个天然“淡出”。
继母擦干眼泪,从风衣口袋掏出一只全新拨片——透明材质,内嵌微型向日葵,在月光下泛着淡金光。“你爸托我带的,他说……旧吉他配得上新拨片。”星野接过,指腹摩挲花瓣边缘,像摸到十年光阴被重新抛光。他把拨片塞进吉他弦枕下方,动作轻,却带着仪式感:“明天演出,用它收尾。”继母笑,眼角细纹舒展开来,像被月光熨平:“那我在人群最后,再听一次。”
回程路上,继母走在中间,左边是星野,右边是小满与果果——四人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四条重新交汇的河。星野把旧车票递给继母:“这张,我收下了;下次换我给您车票——目的地,我来定。”继母点头,眼里有光,却比月光还软。她忽然伸手,把星野的T恤领口理平,动作生涩,却带着母亲的专属温柔:“回家吧,风凉了。”星野点头,却悄悄把另一只手伸到背后,对小满比了个“OK”——
那是十年前的暗号,如今升级为“和解完成”。
阳光日记
6月15日 晴 月光很软
好事:①继母来听演唱会②拥抱成功③收到新拨片
想对妈妈说:我把“谢谢”唱成歌,也把人抱进怀里,你放心。
广播·30秒
“晴川镇午夜广播:如果你也在人群最后,听见有人把‘对不起’唱成‘谢谢你’,请把车票收好——下一站,叫和解。我们下节课见,不见不散。”
——章末钩子——
深夜,星野把那张旧车票夹进吉他箱暗层,
与十年前那枚生锈拨片并排——
一张车票,一片拨片,
中间隔着十年,却在此刻,
被月光缝成同一条和弦。
他合上琴箱,轻声说:
“回家完成曲,第二乐章——
和解,已签收。”
而继母的房间灯,在对面楼亮起,
像给这条和弦,加了一个延长音。
风从海上来,带着盐与糖,
也带着——
永不落幕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