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三章】吉他社的灰尘
四月三十日,午后一点。晴川高中旧艺术楼,走廊尽头的吉他社门牌锈迹斑斑,像一块被岁月啃噬的金属饼干。顾星野背着双手,站在门前——左手拎一瓶矿泉水,右手揣在兜里,指尖转着一枚生锈的吉他拨片。十年前,他用这片拨片弹过《螺丝星星》;十年后,拨片边缘被时光磨得发亮,像一块被海浪打磨过的玻璃碴。
门被推开,“吱——”一声长音,灰尘在阳光下起舞,像一群被惊醒的小精灵。空气里混着松木、旧弦与轻微潮味,星野深吸一口,胸腔瞬间被记忆填满——那是少年时代的混响,廉价却动人。他抬手挥了挥尘,眯眼望向室内:墙角堆着琴盒,像一排沉睡的甲虫;窗框上的海报褪成淡黄,却还能辨认出“晴天三剑客”手写体;最里面,一把原木色吉他挂在墙上,琴颈缺了一角,像被岁月咬过的月亮。
他走近,指尖轻触那把旧吉他——灰尘簌簌落下,像一场小型的雪。琴箱上贴着向日葵贴纸,边缘卷翘,却完整。星野心跳突然加速,像第一次上台,手心渗出细汗。他取下吉他,动作比十年前温柔,像抱起一只老猫。琴弦锈迹斑斑,却还能反射窗外微光,像在说:“我还在。”
星野把矿泉水瓶放在脚边,拧开瓶盖——不是喝水,是给手指热身。他活动指节,发出“咔啦咔啦”的脆响,像给旧机器上油。然后,他抱着吉他坐到窗边,阳光透过破窗帘,把他和琴一起框进金色相纸。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搭在弦上,拨下第一个和弦——
“嗡——”
声音沙哑,却完整,像一条被海水淹没的电缆,重新接通电流。星野眼眶一热,嘴角却扬起——那是他十七岁写的第一首歌,和弦进行Fmaj7→G6,当年卡住的地方,如今顺畅得像被岁月打磨过。
他继续弹,旋律在灰尘里升腾,与窗外的海风自然混音。第三小节,他加入拍弦,旧琴箱发出“咔”的轻响,像老人咳嗽后清嗓。第六小节,他升Key,弦却承受不住,“叮”一声,高音B弦断裂,像少年时代突然变声的嗓音。星野停手,断裂的弦在空中轻晃,像一条不肯谢幕的丝带。他却笑出声——原来,裂缝也是回声的一部分。
走廊传来脚步声,是果果与小满。她们循声而来,站在门口,没敢打扰。果果举起相机,镜头里:阳光、灰尘、旧琴、少年,组成一幅天然的复古海报。小满把手指放在唇边,悄悄按下录音键——电流声、琴声、呼吸声,被同时收进麦克风,像给十年前的自己录一段回信。
一曲终了,星野抬头,看见门口的两人,笑得像找到遗失的拼图。他招手,她们走近,脚步轻得像怕踩碎旋律。果果把相机递给他:“看,裂缝也能发光。”镜头里,断裂的琴弦被阳光穿透,断面闪着细碎银光,像一条被星星缝合的闪电。小满把录音播放——沙沙电流里,旧琴声音低沉,却带着被岁月打磨过的温度,她轻声说:“比现在的你,还温柔。”
星野把断弦取下,用那枚十年前的拨片压住,递给小满:“帮我收着,这是第100次断弦,也是第100次续上。”小满接过,把断弦绕成圆圈,套在手腕,像戴一条细小的星环。果果从背包里掏出新琴弦——她出发前偷偷带的,银白色,闪着冷光:“续上吧,让旧琴学会新口音。”星野点头,把新弦装上,动作娴熟,却带着仪式感——每一次缠绕,都像给时间打结。
调音完毕,他再次拨响和弦——
“嗡——”
声音清亮,像一条被月光擦亮的河。他加入新旋律,是十年前未写完的副歌,如今补全:
“旧琴响了,黑夜就亮了,
裂缝响了,星星就醒了……”
歌声在灰尘里升腾,与窗外的海风自然混音,像给旧房间开了一扇看不见的天窗。
夕阳突然沉到海平面,光线从破窗帘缝隙射进来,正好落在琴箱中央,像给旧琴加了一层天然聚光灯。三人同时伸手,叠在琴颈上——手背被照得透亮,血管像叶脉。星野轻声说:“欢迎回来,老伙计。”小满补一句:“也欢迎回来,十七岁的我们。”果果把相机对准三人,按下快门——
照片里:旧琴、裂缝、叠在一起的手背、以及窗外那轮刚升起的月亮,像给记忆加盖“已续费”的邮戳。
……
歌词卡片
“旧琴响了,黑夜就亮了——
裂缝,是星星的插座。”
广播钩子·30秒
“晴川镇午夜广播:如果你也听见旧吉他咳嗽,请别调台——那是十年前的少年在向你问好。我们下节课见,不见不散。”
——章末钩子——
星野把旧琴重新挂回墙上,却故意让它歪一个角度——与墙绘上的少年剪影,恰好组成一个“√”。
他退后两步,掏出手机,对准琴箱上的向日葵贴纸,拍下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里,贴纸边缘卷翘,却完整;裂缝在光下,像一条会发光的河。
他把照片发到三人群,配文:
“第100次断弦,第100次续上——
旧琴,正式归队。”
窗外,新广场的灯亮起第一束光,穿过玻璃,落在琴箱上——
像给旧琴,加了一层新的聚光灯。
而裂缝,正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