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三章】妈妈的犹豫
十月的晴川镇，天空被台风尾巴擦得发亮，阳光像刚擦过的玻璃，白得晃眼。
周六上午，林小满把艺考复试通知单摊在餐桌，纸面还带着打印机微热的温度。
母亲端着两碗刚煮好的桂花酒酿圆子，从厨房探身，瞥见通知单上「省城复试」四个字，脚步顿了半秒。
酒酿的甜香混着桂花，在空气里打转，却没能压住那一瞬的凝滞。
小满故意用轻快的语气：“妈，下周三复试，我提前订了去省城的大巴，当天往返，你不用担心。”
母亲把碗放下，瓷底与玻璃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像一声未说出口的叹息。
午饭吃到一半，母亲终于开口：“小满，广播学院学费贵，省城生活成本又高，你爸下个月船厂合同到期……”
她声音越来越低，目光落在小满的手腕——那里戴着医院新换的住院腕带，白色，字母刺目。
小满心里“咯噔”一下，却佯装咬丸子，烫得直吸气，借此掩盖鼻尖的酸。
她抽出阳光日记本，翻到第97页，快速写下：
【10.15 晴 桂花好香】
好事：①复试通知到了 ②酒酿圆子吃了两碗 ③妈妈没皱眉
想对妈妈说：我想把海风录下来，给你当白噪音。
傍晚，小满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啦啦。
母亲擦桌子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像留声机卡针。
她忽然说：“本地师专也有播音专业，离家就两站公交，你成绩够，能免学费……”
小满关掉水龙头，泡沫顺着指尖往下滴：“妈，我想考传媒学院，不是师专。”
母亲的手停在桌布花纹上，声音低却清晰：“我怕你跑太远，我追不上。”
一句话，像把钝刀，割得小满心口发闷。
她深吸气，用尽量平稳的语气：“我可以照顾自己，也能照顾你。”
母亲摇头，眼角细纹在灯下像裂开的冰面：“我夜里一闭眼，就听见灯在响，再睁眼，你不见了。”
夜里十点，小满躲进被窝，给星野和果果发消息：
「我妈想让我留本地，第一次正面冲突，求助。」
星野回得飞快：「先别硬碰硬，明早我带‘和解曲’去。」
果果发来一张速写：母亲牵着风筝线，风筝是小满的形状，线却绕成心电图。
配图文字：「线紧了，就松一松；风筝想飞，就让它飞。」
小满把速写设成群壁纸，心里稍稍松气。
次日凌晨五点，星野背着吉他出现在小满家楼下。
他拨响新写的前奏，声音不大，却刚好能飘进二楼纱窗。
母亲推开窗，晨风把星野的T恤吹得鼓起，背后朝阳像给他加了一层柔光。
他仰头笑：“阿姨，我能借小满十分钟吗？给你听首歌。”
母亲愣了半秒，点头。
客厅里，星野把吉他横放膝上，弹唱一段轻缓的旋律：
“我把海风的形状写进歌里，
你把灯关小声一点，
我们一起让黑夜翻页……”
歌词没有一句“考学”，却句句都是“放心”。
母亲握着杯子的手渐渐松了，目光落在星野指尖——那里还有去年断弦留下的疤。
一曲终了，她轻声问：“艺考……真的那么难吗？”
星野笑：“难，但小满比我们都能扛。”
母亲没说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像把一整夜的郁结吐出来。
当天中午，母亲第一次主动提出去省城复查，顺便“看看考场”。
高铁上，小满给母亲指窗外飞驰的油菜花：“看，像不像我们向日葵田的预告片？”
母亲笑，眼角细纹舒展开来，像被阳光熨平。
复查结束，医生给出好消息：药物减量，睡眠改善。
母亲走出诊室，脚步比来时轻快。
她在医院小卖部买了两支向日葵冰淇淋，一支递给小满：“庆祝一下，也预祝复试顺利。”
冰淇淋甜得发腻，小满却觉得那是世上最淡的苦药。
傍晚回程的公交上，母亲忽然开口：“复试那天，我陪你去。”
小满愣住，嘴里冰淇淋“咔嚓”咬碎。
母亲转头看窗外，声音轻却坚定：“我想看看你发光的地方。”
那一刻，小满鼻尖骤酸，却拼命把眼泪咽回去——
她怕眼泪一落，就把这句承诺冲淡了。
夜里，小满在阳光日记写下第100页：
【10.16 多云转晴】
好事：①医生说我可以减量 ②妈妈买了向日葵冰淇淋 ③她答应陪我去复试
想对妈妈说：以后我带你去看更大的海，但你得先学会把灯关小声一点。
……
“晴川镇夜间广播：如果你刚好在高铁上，看见窗外油菜花后退，请别眨眼——那是未来在向你招手。我们下节课见，不见不散。”
——章末钩子——
复查单被母亲折成四方，塞进小满笔袋，却在最后一行悄悄露出两个字：
“加油。”
字迹被水渍晕开，像一朵偷偷绽放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