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的葬礼在雨季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晴天举行。浪站在礁石上，看着渔村的人们将她的棺木放入海中——这是她生前要求的，不要土葬，不要火化，只要回归大海。
棺木入水的瞬间，浪的鳃裂不受控制地张开，仿佛能隔着木板嗅到苏西逐渐冰冷的气息。小满站在他身边，怀里抱着小岸和小汐。两个孩子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同时哭了起来，声音刺破海风，像两把钝刀锯着浪的心脏。
"她最后说了什么？"小满轻声问。
浪的指甲刺进掌心："说不是因为歧视...说她弟弟..."他摇摇头，"没说完。"
葬礼结束后，浪独自来到苏西生前住过的房间。秀莲已经整理好了她的遗物——几件简单的衣服，一套手术器械，还有那本写满记录的笔记本。浪翻开最后一页，发现有几行字被水渍晕染了，只能勉强辨认：
"弟弟...基因治疗...失败...变异..."
浪的血液瞬间冻结。苏西拒绝治疗不是因为歧视或固执，而是因为...恐惧？痛苦？他疯狂地翻找其他笔记，终于在箱底发现一个密封的档案袋。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苏西搂着一个瘦弱的男孩，两人站在某家医院门口。照片背面写着："艾伦最后一次门诊，希望新药有效。"
档案袋里还有份医疗报告，上面盖着"普罗米修斯计划-子项目HS-38"的印章。浪的视线模糊了——这是苏西弟弟的病历！男孩患有一种罕见的基因缺陷症，而治疗方正是...国际基因管控组织的前身！
"原来如此..."浪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苏西不是歧视变异者，她是亲眼目睹弟弟在基因治疗中痛苦死去。她毕生钻研传统医学，就是为了证明人类不需要靠基因剪刀也能战胜疾病...
窗外，夕阳将海面染成血色。浪的变异基因在愤怒中苏醒，鳞片如铠甲般覆盖全身。他看向远处的海平线，那里隐约可见一艘巡逻艇的轮廓——国际基因管控组织的标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第一个目标在三天后遭到袭击。浪独自游到离岸二十海里的基因采集站，徒手撕开了防鲨网。当警报响起时，他已经用利爪切断了主电缆，将价值数百万的设备变成一堆废铁。临走前，他在墙上用爪痕留下一行字：
"为了苏西。"
接下来的一个月，国际基因管控组织在太平洋沿岸的设施接连遭袭。浪有时以人类形态潜入，有时则完全释放变异基因，像海怪般从水中突袭。他专挑月圆之夜行动——那是他变异能力最强的时候。
"够了！"珍珠在某个雨夜拦住他，"你这是在送死！"
浪甩开她的手，鳞片上的海水溅在实验室的仪器上："他们杀了苏西。"
"不，是他们提供的子弹，但扣动扳机的是战争！"珍珠的机械义眼闪烁着红光，"苏西宁愿死也不用基因治疗，就是不希望你变成现在这样！"
浪冷笑一声，露出尖锐的犬齿："那她应该更了解我。"
珍珠突然调出一段全息录像——是苏西生前最后的研究记录。画面中的她虚弱地靠在床头，但眼神依然锐利：
"如果我不在了...请阻止浪复仇...他的基因正在被愤怒腐蚀...最终会..."
录像突然中断。浪的鳞片微微抖动："会怎样？"
"失去人性。"珍珠轻声说，"就像那些770克隆体。"
浪转身走向雨中的大海。珍珠的警告在他耳边回荡，但胸口的怒火烧得更旺。他潜入深海，让冰冷的海水暂时冷却沸腾的血液。远处，那条背鳍带疤的六鳃鳃鲨静静跟随，像是在守护又像是在监视。
复仇行动越来越疯狂。浪开始不分目标地攻击任何与基因研究有关的设施，甚至包括几家正规医院。他的鳞片逐渐变成暗红色，眼睛在黑暗中会发出捕食者般的荧光。最可怕的是，他开始享受破坏的过程——当利爪撕裂金属时，当警报声被他引发的爆炸淹没时，那种快感几乎能暂时填补内心的空洞。
直到那个满月之夜。
浪潜入位于马尼拉湾的基因银行，准备摧毁那里储存的数十万份样本。但当他撞破强化玻璃时，一个意外的发现让他僵在原地——某个标着"HS-38"的冷冻柜里，整齐排列着十几支贴着"艾伦·陈"标签的试管。
苏西的弟弟。
浪的利爪悬在半空。透过试管上的冰霜，他能看到里面淡蓝色的液体——那是男孩的基因样本，保存了近二十年。旁边的显示器上滚动着研究记录：
"受试者12岁，端粒酶缺陷症...治疗失败...变异过程痛苦...姐姐在场..."
浪突然跪倒在地，鳞片如退潮般缩回体内。他想起苏西临终时未说完的话，想起她拒绝治疗时眼中的恐惧...她不是在拒绝变异，而是在拒绝让另一个人经历弟弟的痛苦。
警报声响起，武装警卫冲进实验室。但浪已经抱着那几支试管跳入海中。他在水下十米处回头，看到基因银行的灯光在波涛中扭曲变形，像极了苏西最后呼吸时病房里的光影。
回到渔村后，浪将试管交给珍珠。"能分析出他弟弟的死因吗？"
珍珠的机械手指灵巧地操作着仪器："给我三天。"
这三天里，浪寸步不离地守着苏西的墓碑——那是小满坚持要立的，虽然棺木已经沉入深海。墓碑很简单，只刻着"船医苏西·陈"和生卒年月。浪每天都会带来不同的贝壳放在碑前，就像小时候小满给他送的那样。
第三天黎明，珍珠带来了结果。她的机械义眼比平时暗淡："不是基因治疗本身的问题...是剂量。他们给那孩子注射了成人三倍的量。"
浪的鳃裂猛然张开："为什么？"
"因为他是亚裔。"珍珠调出数据，"早期基因研究有种族偏见，认为亚洲人种需要更高剂量才能..."
浪没听完就冲了出去。他跑到海边，对着初升的太阳发出非人的咆哮。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复仇，突然都失去了意义——苏西的弟弟死于傲慢与偏见，而他现在不也正在成为新的怪物吗？
小满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怀里抱着小岸："苏西医生留了东西给你。"
浪转身，看到小满手里拿着一个加密硬盘："在枕头下面找到的...密码是小岸的生日。"
浪插入电脑，屏幕上出现苏西疲惫但温柔的脸：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输了最后的战斗...但请记住，我拒绝治疗不是因为恐惧或歧视...而是想用我的死证明一件事——即使没有基因强化，人类的精神也足够强大..."
画面切换到她弟弟的照片，一个瘦弱的亚裔男孩对着镜头微笑。
"艾伦死于科学傲慢，而非基因技术本身...浪，你既是科学的产物，也是自然的奇迹...别让仇恨腐蚀这份奇迹..."
录像结束前，苏西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触摸镜头：
"活下去...像个人类...像个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