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苏家应对
周韶光带着朱正和四个捕快已站在苏府门前。爬上开封府的城墙的日头把黑漆大门上的铜环照得锃亮，门楣悬着“皇商苏府”的鎏金匾额，是三年前徽宗御笔亲题。
门房刚要通报，就见侧门开了道缝，管家张全弓着腰迎出来，青布袍衫浆洗得笔挺：“周推官大驾光临，家主已在前厅候着了。”
穿过雕花木屏，苏府的园林便铺展开来：这不是寻常江南园林，而是典型的苏州“宅园合一”布局。
太湖石堆叠的假山仿的是苏州狮子林的样式，池边垂柳刚抽新芽，柳荫下设着苏州特色的“美人靠”长椅。透过柳丝能看见后园的绣楼，窗纱是极淡的葱绿色，窗棂是苏州“冰裂纹”样式——那是苏家嫡女苏琬的住处。
朱正凑到周韶光耳边：“卑职查过，这苏府是十年前从苏州盐商手里买的，园林布局、家具器物都是原样保留的苏州风格。”
前厅内，苏衍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身着石青色缠枝莲纹锦袍，锦袍领口绣着极小的“苏绣缠枝”纹样。他腰间佩着块羊脂白玉佩，玉坠上刻着“忠勤”二字，坠绳是苏州特产的乌木珠串。年近五旬的他鬓角不见霜白，手指摩挲着茶盏的汝窑开片纹，开口时带着轻微的吴侬软语尾音：“周推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左右两侧各坐着个年轻人：左侧的苏琎穿月白绫袍，手里把玩着枚苏州玉雕的莲蓬扳指，指尖轻叩桌面节奏均匀，显是沉稳性子；右侧的苏珵穿宝蓝箭袖，腰间束着嵌银腰带，浓眉倒竖，手按在刀柄上，一副随时要发作的模样，说话却也带着点苏州口音的脆生。
苏衍抬手示意奉茶，茶童脚步轻悄如猫，一套苏州紫砂小壶配白瓷茶托稳稳落在案上。“这是老夫去年回苏州祭祖时，在西山茶园亲手采的嫩芽，让家厨用松木焙的，推官尝尝。”苏衍说着，亲自执壶倒茶，动作是苏州文人惯用的“三指捏壶”技法，壶嘴倾斜角度丝毫不差，茶汤刚好漫过茶托边缘三分。
周韶光没接茶，指尖轻点案面，从袖中取出陈忠的账单，缓缓铺在紫檀木案上。“苏东家，开封府账房陈忠失踪三日，尸身已于揽月楼画舫遗址发现，验明是先毒后焚。这是他的账单，每月初五都有一笔‘妙手斋支银’，凭证印章也是西院账房的朱印，不知苏东家能否解释？”
苏珵猛地拍案而起，箭袖下的青筋暴起，腰间嵌银腰带撞在桌腿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他吴语口音比苏衍更重，尾音带着少年人的莽撞：“周推官这是啥意思？陈忠不过是个外聘的账房先生，手脚还不干净，上月还偷过府里的苏州丝绸！他失踪同我苏家有啥干系？莫非开封府破不了案，要拿我苏家顶罪？”
说着就要拔腰间佩刀，刀鞘刚抽出半寸，就被苏琎用玉扳指按住了手腕。苏琎的动作极快，指尖在他腕间“内关穴”轻轻一点，苏珵的手便僵在半空。“二弟，勿要胡言。”
苏琎的声音依旧平稳，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周推官查案有章法，府尹大人亲授的令牌还挂在他腰间，怎好乱讲‘顶罪’二字？传出去，倒让人家说我苏家不懂开封府规矩。”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朝管家张全使了个眼色，张全躬身退到门外，很快就有两个穿玄色劲装的护卫守在了前厅门口。
苏珵狠狠瞪了苏琎一眼，终究坐回去，只是手仍按在刀柄上，嘴里嘟囔着苏州方言的抱怨：“分明是他们查不到线索，来寻我家晦气……”
苏衍慢悠悠啜了口碧螺春，舌尖先沾茶沫，再含茶汤，是苏州人品茗的讲究。他放下茶盏时，余光扫过门口的护卫，目光才落回账单：“陈忠确是我府西院的账房，负责采买杂项，妙手斋的支银是定做祭祀用的纸马香烛。”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带着苏州人说话的舒缓节奏：“苏州习俗，每月初五要祭‘五路财神’，纸马需用苏绣镶边，香烛要掺西山的松脂，妙手斋的张掌柜是苏州吴县同乡，祖上就是做祭祀器物的，做得最地道。老夫去年回苏州，还特意带了他去祖宅祭拜过。”
说到这里，他端起茶盏润了润喉，似是回忆起往事：“不过半月前，陈忠因私自在账房饮酒误事，打翻了老夫珍藏的苏州官窑瓷瓶，那是神宗年间的旧物，老夫才把他辞退的。他的失踪，怕是与外间的赌坊有关——张管家说，他常去城东的‘聚赌轩’，欠了掌柜刘三五十两银子，前几日刘三还来府里问过他的下落。有次老夫路过账房，还听见他跟杂役说‘要去苏州躲躲，那边有同乡能帮衬’。”
“辞退？”周韶光挑眉，指尖捻起账单的一角，阳光透过格窗照在纸上，显露出隐约的墨迹，那是复写纸留下的痕迹，显然这张账单是抄录的副本。“可陈忠尸身口袋里的账单原件，最后一笔支银就在三日前，签字的墨色还是新的。若是半月前辞退，他怎会还持有苏府西院的支银凭证？”
苏衍刚要开口，就见个穿青布直裰的年轻人从屏后走出，面容清瘦，眼神躲闪，走路时左脚微微踮起，那是他幼时在苏州爬虎丘塔摔伤后留下的旧疾。正是苏家的管事苏文谦，前日主动投案又被释放的那个。
“周推官，”苏文谦拱手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怯懦，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直裰的衣角，那衣角上还沾着点西山的红土，“是我让陈忠去妙手斋的。他虽被辞退，却熟悉采买的门道，知道哪家的苏绣纸马最地道。我上月定做上元节的灯盏，要刻‘姑苏十二景’的纹样，妙手斋的王二掌柜做不了，还是陈忠引荐了苏州来的刻工。支银是我私下给的，用的是我自己的银子，没走府里的账，凭证是我偷偷拿的西院旧印……”
周韶光盯着苏文谦的眼睛，目光如炬：“哦？苏二公子定做的灯盏，可是翅尖刻字的金箔纸鹤？每只纸鹤翅尖刻着不同的字，‘鲤’‘鹤’‘松’‘竹’各五只，金箔用的是苏家工坊独有的‘三层叠锦纹’，纸浆掺了楮树纤维，是城西浣纸坊的货？”
苏文谦的脸色白了几分，嘴唇翕动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左脚踮得更明显了。
周韶光见状，继续说道：“我昨日去妙手斋，王二掌柜说，那金箔纸鹤根本不是灯盏，而是‘接头信物’，翅尖的字对应不同的交接地点，‘鲤’字对应西角楼码头，‘鹤’字对应西山矿场。你说陈忠引荐了苏州刻工，可那刻工的刀法是北方路数，根本不是苏州的‘阴刻’技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