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九章】
星野的和解之歌
周一傍晚,音乐教室。
顾星野把最后一根新弦装上琴头,旋钮“咔哒”一声,像给心跳上了锁。
琴盒里躺着那张未写完的副歌——
歌词停在“我守在旧灯塔,等一束不肯走的光”,后面空白。
他盯着空白,脑海里却闪过小澈烧得通红的小脸,和继母在急诊室走廊里来回踱步的身影。
前天深夜,高烧退下去的小澈迷迷糊糊拉住他衣角,说:
“哥哥,你能把那首《小星星》写完吗?我想在班里唱。”
那一刻,星野像被什么拽了一下——
原来自己写歌,不只是为了远方,也可以为了眼前。
周三上午,高一(7)班教室。
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着“班级小舞台”四个大字,课桌围成U型,中间一把椅子、一支麦。
今天是语文拓展课“原创分享日”,小澈的班主任特意邀请家长参加。
星野坐在最后一排,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下半张脸。
他旁边是空位,写着“顾星野家长”——父亲没来。
前排的小澈频频回头,眼睛亮得像两颗刚擦干净的玻璃珠。
“哥哥,我待会儿唱你写的歌,你一定要听。”
星野点头,喉咙却发紧。
轮到小澈上场。
他个子小,站上椅子才够到麦,全班哄笑,他却一本正经:
“我要唱一首原创歌曲,名字是——《风把星星吹亮了》。”
掌声里,星野猛地抬头——
那是他三天前才写好的新歌,连正式歌名都没来得及告诉小澈。
前奏响起,星野用手机连蓝牙音箱,和弦是自己录的,简单到只有四个:
C G Am F
小澈的声音软糯,却带着奇异的力量:
“风把星星吹亮了,
把黑夜吹软了,
把哥哥的背影吹近了,
把爸爸的胡子吹暖了……”
歌词一共三段,最后一段,小澈改了一个字——
原句是“把爸爸的眉头吹皱了”,他唱成“把爸爸的眉头吹平了”。
全班安静到能听见粉笔灰落地的声音。
有女生悄悄抹泪,班主任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孩子,像看一颗突然发光的宝石。
歌唱完,掌声爆棚。
小澈跳下椅子,朝星野奔来,一把抱住他的腰:“哥哥,我唱得对吗?”
星野愣住,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孩子软软的发旋上。
“对,完美。”
他抬头,却看见教室门口站着一个身影——
父亲。
男人穿着工地风衣,领口沾着白色涂料,手里拎一只安全帽,显然是直接从工地赶来。
他眼里有来不及藏起的红,像被歌词里的风吹进了沙子。
走廊外,父子第一次并肩。
父亲摩挲着安全帽边缘,声音低哑:“歌……很好听。”
星野盯着自己鞋尖:“我写的时候,没想到他会唱给你听。”
“小澈练了三个晚上,嗓子都哑了,还坚持要唱。”
父亲顿了顿,像在把胸口一块生铁咽下去,“那孩子……比你小时候还倔。”
星野轻笑,笑意却发苦:“倔是种传承。”
沉默横亘,雨声在窗沿敲打。
父亲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拆了你的灯塔,也拆了……你的歌。”
星野抬头,看见男人眼角深深的纹路里,蓄着一汪浑浊的水。
那一刻,他才发现——
父亲也会老,老得把歉意挂在鬓边,却不知道怎么递出去。
教室里,小澈把班主任准备的“原创小歌手”奖状塞给星野:
“哥哥,给你,是你写的。”
星野蹲下,与他平视:“这是你的,我只是给了旋律。”
“那下次,你给歌词,我给旋律,好不好?”
孩子天真的交换条件,让星野心头一热。
他伸手,小澈扑进他怀里,手环住他脖子,小声说:
“爸爸也想去听,可他怕你不高兴。”
星野抬眼,看见父亲站在窗外,目光里竟带着几分……怯。
那一瞬,他胸口像被拨了一下最软的弦。
傍晚,父亲的车停在旧码头。
三人走到废弃的防波堤,海风湿咸,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父亲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展开——
是星野写给小澈的歌词手稿,却被铅笔圈得密密麻麻:
“这里,把‘皱眉’改‘吹平’,会不会更暖?”
“第三段,加一句‘爸爸的手掌也有星星’,行吗?”
圈注旁,是父亲歪斜的字迹,像小学生临帖。
星野眼眶发热,却故意打趣:“哟,顾师傅也会写乐评?”
父亲挠头,笑得局促:“想参与一下,又怕搞砸。”
星野吸了吸鼻子,把手稿折好,放进琴盒:“那就一起搞,不砸。”
父亲从后备箱拿出一只旧鞋盒,打开——
是一枚生锈的螺丝,和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年轻的父亲抱着刚出生的星野,背后是一架老式钢琴。
“你妈怀孕时,我给她写歌,用这架琴。
后来出海跑船,琴卖了,灯塔也拆了,我就再没碰过音乐。”
父亲摩挲着螺丝,“这是灯塔最后一枚螺丝,我捡了想留纪念。
今天,把它还给你。”
星野接过,螺丝在他掌心沉甸甸的,像一段被岁月遗忘的低音。
他忽然有了灵感,把螺丝放进空可乐罐,摇一摇——
“咔啦咔啦”,节奏独特。
“爸,给我三分钟。”
他坐在防波堤边缘,抱起吉他,把可乐罐倒扣在音孔旁,当手鼓。
父亲和小澈坐在两侧,像两只忠诚的听众。
新歌完成,名字就叫《螺丝星星》。
歌词最后一段,星野现场改:
“螺丝会生锈,星星不会,
就像皱纹会裂,海风会和解,
我把旧灯塔藏进和弦,
把‘对不起’唱成‘谢谢’……”
他唱完,把吉他递到父亲面前:“要不要试试?”
父亲摆手:“我手硬,按不动。”
“那就敲。”
星野把可乐罐塞给他。
父亲笨拙地摇,节奏忽快忽慢,却意外地像心跳。
小澈在旁边拍手,童声作和声——
“咔啦——星星亮啦——”
夕阳沉到海平面,把最后一束光投在父子肩头,像给他们加了一层柔光滤镜。
夜里十点,车停在校门口。
星野下车,父亲摇下车窗,递出一张新打印的A4纸——
是专业统考报名确认表,家长签字栏已端正写上:
顾卫国
字迹笨拙,却一笔一划,像用尽了半生的认真。
“报名材料我明天送过去,不会耽误。”
星野点头,把那张纸折成小小方块,放进手机壳背面。
“爸,下周六我彩排,你要不要来听?”
“来,带小澈一起。”
“把安全帽换成贝雷帽,更配观众席。”
父子相视而笑,笑声不大,却惊动了路边栾树,扑簌簌落下几片黄叶。
星野转身进校,父亲在身后喊:
“星野——”
“嗯?”
“歌,别忘了给我留前排票。”
“留两排,一排给你,一排给旧灯塔。”
父亲愣住,随即笑着比了个OK。
车灯远去,星野抬头,看见宿舍窗口亮着两盏手电——
小满和果果在等他。
他摸了摸背包里的螺丝,像摸到一颗新的星星。
那一刻,他知道——
和解不是拆掉旧废墟,而是在废墟上,把最后一颗螺丝,亲手拧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