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七章】 暴雨夜的向日葵田
周六傍晚,天色像被墨汁灌满的漏斗,云层压得极低。
17:57,晴川高中宿舍区,第一道闷雷滚过,灯管同时闪了三下。
林小满站在走廊尽头,手机贴在耳旁,听父亲急促的呼吸:
“你妈把药全吐了,死活不肯再去医院,说浪费钱……”
雷声炸开,掩盖了父亲后半句,也炸断了她最后一根神经。
她回身冲进宿舍,抓走雨衣和书包,留下一句“家里急事”,就消失在雨幕。
几乎同一时间,艺术楼琴房。
顾星野把断弦吉他塞进琴盒,合上那一刻,手机亮起——
继母微信:【你爸出差,小澈高烧,我堵在路上,你能来医院吗?】
他盯着“小澈”两个字,太阳穴突突跳。
半小时前,他刚收到老师通知:
“专业统考报名截止今晚12点,材料不齐视为弃权。”
他需要家长签字、户口本复印件,而所有证件锁在那个“新家”的抽屉里。
雨点砸在琴房屋檐,像无数细小的鼓槌。
他合上琴盒,背在肩上,冲进雨里。
教学楼后巷,唐果果顶着画板遮雨,一路狂奔。
下午她收到出版社邮件:
【经调查,对方证据充分,你的申诉被驳回,《晴空三勇士》维持上架。】
配图是“漫小桀”最新话——用了她的分镜,还把她最心疼的“向日葵告别”改成“风铃坠落”。
下面清一色读者好评:
“虐到爽!”
“作者神转折!”
她气得手指发麻,却无处发泄。
雨点打在画板上,“哒哒哒”像嘲笑。
她不知该去哪,脚步却本能奔向旧灯塔方向——
那里还剩半亩向日葵,是他们仨最后的“秘密基地”。
旧公交站台,雨线斜织。
三辆不同线路的公交几乎同时停下,车门“嘁——”地打开。
小满、星野、果果,分别从车厢跳下。
谁也没带伞,谁也没看见谁,却在通往旧址的田埂入口,撞个正着。
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六只眼睛互相对视,全是惊愕与狼狈。
“你们怎么……”
话没出口,雷声抢先替他们作答——
轰隆!
像宣布一场迟到的审判。
田埂泥泞,一脚下去,泥水溅到小腿。
向日葵们被风雨压弯了腰,金黄花瓣粘着黑泥,像被踩碎的笑脸。
三人前后走到空地中心——
那里曾立着灯塔,如今只剩混凝土基座,雨水积在螺丝孔里,像无数小型望远镜,倒映他们扭曲的脸。
果果先开口,声音被雨撕得七零八落:
“我受够了!每天装正能量,画出来的世界却被当成垃圾踩在脚底!”
她吼得破音,画板摔在地上,溅起褐色水花。
星野接棒,把琴盒重重放下,泥水扑上白色箱壁:
“你们至少还有战场,我连上场资格都要被‘家庭’吞掉!专业考试、户口本、高烧弟弟……全堵在一条死胡同!”
他抬脚踹向基座,水花飞起,打在自己脸上,像自掴。
小满最后,嗓子被雨泡得沙哑,却字字带血:
“我妈在病床上数天花板裂缝,我却在学校数分数、数打卡、数节目时长!我累了,我怕我一回头,她就不见了!”
她蹲下去,双手死死攥住一株向日葵茎杆,刺扎进掌心,血混着雨水,蜿蜒成淡粉。
雨越下越大,像有人把整片海搬到天上,再倾下来。
三人站在暴烈中央,任雨水抽打,谁也不肯先停。
指责、抱怨、委屈,混着雷声此起彼伏——
“你总把家当借口,爽约成习惯!”
“你才是,用‘梦想’包装自私,从不考虑别人节奏!”
“我自私?我停更漫画陪你们跑广播站,是谁说‘兄弟优先’?”
“够了!”
小满突然尖叫,声音划破雨幕。
她猛地站起身,把手里那株向日葵连根拔起,泥团砸在基座,花瓣四散。
“都是假的!”她哭喊,“什么永远不散,什么彼此的光!灯早就灭了,我们还在装灯塔!”
话音落下,雷声却奇异地停了。
只剩雨声,哗哗,像无数细小的手掌在鼓掌,又像在为谁擦泪。
silence (沉默)没有持续三秒。
星野膝盖一软,跪在泥水里,手指插进头发,肩膀剧烈耸动:
“对,灯灭了……我什么都守不住,旧塔、吉他、报名资格……还有我妈的钢琴。”
眼泪混着雨水,第一次毫无遮掩地滚下来。
果果跟着崩溃,扑过去抱住他,声音裂成碎片:“对不起,我胡说八道……你不是自私,是我太想赢,被流量蒙了眼。”
小满站在原地,泪水把视线糊成万花筒。
她缓缓蹲下,把散落的向日葵花瓣一片片捡回掌心,像在拼一只打碎的碗。
雨幕中,三具年轻的身体,终于同时弯下腰,跪在泥水里,抱成一团。
哭声、雨声、心跳声,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不知哭了多久,雨势突然收住,像有人拧紧了水龙头。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漏下来,恰好照在基座积水上,反射出银白。
三人抬头,脸上全是泥痕与泪痕,却奇异地感到暖。
星野先开口,嗓子哑得几乎听不见:
“以后……还能吵吗?”
果果破涕为笑:“吵,但要当天和好。”
小满伸出手,掌心躺着那几片被揉皱的向日葵花瓣:“把这个当印章,毁约的人,罚种一百株。”
三只手,同时覆上去。
泥水冰凉,却把他们的掌心烫得通红。
他们开始收拾残局——
星野把折断的向日葵茎,插在基座裂缝里,说:“当灯塔的旗。”
果果用画板刮去泥水,在背面速写三人拥抱的轮廓,题名《暴雨夜》。
小满把积水里的月亮倒影,用手机拍下来,设为群头像。
然后,他们并肩走向回程车站。
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三条重新接上的电线,摇摇晃晃,却终于通往同一座岸。
凌晨一点,公交末班。
车厢空荡,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三个落汤鸡:“孩子们,去哪?”
“晴川高中。”
车门合上,发动机低吼。
车窗外的向日葵田,在月光下起伏成金色海浪。
星野抱着断弦吉他,果果搂住湿漉漉的画板,小满把头靠在车窗。
谁也没说话,却同时伸手,在座椅中间的空位,十指相扣。
车驶过新广场工地,塔吊臂杆闪着红光,像在为谁打节拍。
小满轻声开口,声音散在黑暗里:
“灯灭了,月亮还在。”
“嗯,风也在。”
“那就够了。”
三人闭上眼,任公交摇向远方。
暴雨洗净了他们的尖刺,也留下新的裂缝。
而裂缝里,月光正安静地——
发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