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瞬间刺破了凝滞的空气,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那不是询问,是命令,是执掌生杀予夺者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明德的身影从皇帝身侧的阴影中缓缓步出,玄色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火光下闪动着噬人的寒芒,他的眼神比腰间的绣春刀还要锋利,死死锁在丘欢身上。
“圣上面前,胆敢装神弄鬼!还不跪下回话!”一旁的禁军统领赵铁峰见状,踏前一步,声如洪钟,爆喝而出。
这一声吼,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庄户和柳家族人再也撑不住,膝盖一软,“噗通”声此起彼伏,瞬间跪倒了一大片,额头死死贴着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整个庭院,死寂得只剩下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呼吸。
在这片惶恐的寂静中,唯独那被围在中央的女子,依旧立得笔直。
丘欢缓缓抬起了头,直视着那双能将人凌迟的眼睛,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里没有半分惧意,反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她不跪,也不答,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这份镇定自若,在周围跪伏颤抖的人群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也愈发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萧明德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他见过的硬骨头不知凡几,但从未见过在天子驾前还敢如此放肆的。
就在他耐心耗尽,准备下令将这妖女就地拿下之际,一个清朗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人群后方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住口!”
众人闻声愕然回头,只见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道士,宁绍,竟拨开人群,疾步而出。
他的道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肃然。
他先是快步走到丘欢身前,将其护在身后,随后,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撩起道袍下摆,对着龙辇的方向,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臣子叩拜大礼。
“臣,江南西道,洪州府奉新县县丞宁绍,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句清亮的回报,如同一道惊雷在庭院中轰然炸响!
县丞!
宁绍!
这道士……竟是朝廷命官?!
郑文渊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中翻江倒海。
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个有点本事的江湖骗子,是柳家用来混淆视听的棋子,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身道袍之下,竟然藏着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
一个县的二把手,虽官阶不高,但那也是食朝廷俸禄,名录在册的命官!
而站在他对面的张茂,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了。
他方才还口口声声指认对方是妖道,是乱党,可转眼间,这“妖道”就成了官老爷。
那他指认的“妖女”,岂不就是官老爷的家仆?
他一个草民,当着皇帝的面,诬告朝廷命官与其家仆……张茂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呆立在原地,面如死灰。
柳家众人的脸色更是精彩纷呈,从惊愕到恐慌,再到绝望,他们精心布下的局,在“宁绍”这两个字面前,瞬间土崩瓦解,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整个庭院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跪地的身影上,震惊,疑惑,不解,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而就在此时,远处庄园正门内,那道厚重的门扉后,一直紧闭的廊下,一道素白的身影悄然浮现。
薛兮宁终于走了出来,她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立在阴影与火光的交界处,一双清冷的眸子穿过攒动的人头,越过那片跪伏的身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宁绍的背影上。
她的目光复杂难明,有惊,有疑,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她看着他挺直的脊梁,看着他以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身份跪拜于九五之尊面前,唇角似是微微动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龙辇的珠帘后,那道威严而深沉的视线缓缓移动,从丘欢身上,移到了宁绍的身上。
沉默了许久,一个平静却带着无上威压的声音,缓缓响起。
“宁县丞,平身吧。”
“谢陛下。”宁绍从容起身,身姿挺拔如松。
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听不出喜怒,却字字如千钧之重:“你既是朝廷命官,朕倒要问问你,为何无故离任,藏身于此,与这……满庄的‘逆党’混迹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