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的沉默笼罩着整座昭阳殿。
柳玉蓉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指尖一片冰凉。
皇帝那句“既是太子妃提议,那便彻查到底”,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她被自己亲口说出的话架在了烈火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不敢抬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有太后的冷漠,有皇帝的审视,更有对面那个人……云淡风轻的嘲弄。
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地盯着薛兮宁。
那个贱人,此刻正安然坐在席上,由宫女布着菜,姿态优雅地小口品尝,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一出与她无关的戏。
她怎么能如此镇定?
难道她就不怕查到最后,引火烧身吗?
不,她不怕,因为这一切本就是她设下的局!
柳玉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可心底的恐慌与不甘却如同疯长的藤蔓,将她死死缠绕,几乎要让她窒息。
高座之上的柳婉馨,将儿媳的每一丝慌乱都尽收眼底。
那微微颤抖的肩膀,那苍白失措的脸,都像一根根刺,扎进了她的眼里。
她原本以为,柳玉蓉虽心机不深,但胜在听话,足以安稳地坐镇东宫。
可今日一见,才知此女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蠢物,遇事只会慌乱,被人三言两语便逼入绝境,甚至还将自己的夫君推向了风口浪尖。
这样的女人,如何母仪天下?
柳婉馨的目光掠过柳玉蓉,冷得像淬了冰,眉宇间那丝毫不加掩饰的厌弃一闪而过。
在她心中,一个念头已然成型——太子身边,是时候该换一个更聪明、也更有用的女人了。
殿内的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轻微的碗箸碰撞声。
“这御膳房的燕窝鸡丝羹,味道倒是不错。”打破这片死寂的,竟然是薛兮宁清脆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皇帝萧明鉴放下手中的玉箸,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探究:“你倒是吃得安稳。今日之事,你就不怕?”
薛兮宁也放下汤匙,抬起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毫不畏惧地迎上天子的视线。
她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狡黠:“怕呀,臣女的腿肚子现在还在打颤呢。”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动了动身子,仿佛真的在发抖,“可再怕,饭也得吃。不然饿着肚子,待会儿皇上再问话,臣女脑子转不动,说错了话,那才是真的大祸临头了。”
这番大胆又俏皮的话,让殿内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
连皇帝都怔了一下,随即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见惯了朝堂上下的战战兢兢,也看腻了后宫中的矫揉造作,眼前这个女子,像一阵清新的风,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鲜活生命力,让他觉得新奇又有趣。
“你这张嘴,倒是比你的人还要大胆。”皇帝摇了摇头,语气听不出喜怒。
一顿饭就在这诡异的轻松氛围中用完了。
待宫人撤下宴席,薛兮宁的目光却被皇帝御案上的一盆植物吸引了。
那是一盆菖蒲,叶片修长,青翠欲滴,姿态如剑,在暖黄的宫灯下透着一股清冷的风骨。
“皇上,”她忽然开口,声音里满是喜爱,“您案头这盆菖蒲养得真好,看着孤零零的,不如赏给臣女,让臣女带回去给它寻个伴儿?”
此言一出,连一旁侍立的内侍总管吴承恩都惊得眼皮一跳。
这丫头,胆子是铁打的吗?
竟然敢跟皇上讨要御前之物!
萧明鉴也被她这得寸进尺的举动给气笑了:“你这丫头,朕赏你一顿饭还不够,竟还惦记上朕的东西了?”
薛兮宁却不见丝毫惧色,反而理直气壮地眨了眨眼:“皇上富有四海,天下的东西都是您的。臣女只是替您分忧,帮您照看一盆小小的菖蒲罢了,您日理万机,哪有空理会它呢?”
这番歪理邪说,竟让萧明鉴一时无言以对。
他看着她那双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最终竟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罢了罢了,拿去吧。吴承恩,替县主包好。”
“谢皇上隆恩!”薛兮宁喜笑颜开,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盆菖蒲捧了起来。
直到她捧着菖蒲,跟着吴承恩走出昭阳殿,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未散去。
穿过长长的宫道,吴承恩放慢了脚步,凑到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急切地提醒道:“县主,您真是好大的胆子!幸得皇上今日心情尚可,否则……”
薛兮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吴总管多虑了,不过是一盆花草。”
“县主慎言!”吴承恩脸色一白,声音压得更低了,“此物名为菖蒲,亦有别名,称作‘剑蒲’!”
他死死盯着薛兮宁,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圣上名讳之中,正有一个‘鉴’字!”
“轰”的一声,薛兮宁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剑蒲……圣讳……萧明鉴!
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那双灵动的眼眸中,第一次掠过惊涛骇浪般的恐惧。
刚刚从昭阳殿中全身而退的庆幸与得意,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她捧在手里的哪里是什么清雅的菖蒲,分明是一把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刃!
原来,从她开口讨要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冷汗,无声地从她额角滑落。
这深宫,果然是步步皆陷阱,处处是杀机。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后怕,目光投向远处幽深晦暗的宫墙。
她知道,皇帝让她彻查此事,绝不仅仅是信任,更是一场更严酷的考验。
而这场考验,此刻恐怕已经用最血腥的方式,在皇城的某个角落里开始了。
与此同时,皇城深处,那座终年不见天日的诏狱之内,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血的腥气。
冰冷的镣铐拖过地面的声音刺耳响起,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阴影中,一道冷峻如刀锋的视线落了下来,伴随着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