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穿越时空
陈明远所说的紧急疏散通道,实际上是医院地下药库后方一条早已废弃的货运通道,狭窄而压抑,头顶的拱形结构由粗糙的混凝土浇筑而成,一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锈蚀发红的钢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几乎能粘在喉咙上的灰尘和霉味,混合着从破损管道中缓慢渗出的、带着浓烈铁锈气息的冰冷水汽,在地面低洼处汇聚成一个个小小的、浑浊的水洼。几盏依靠独立电池的应急灯在头顶狭窄的空间里固执地忽明忽灭,惨白的光线将众人奔跑时慌乱的身影投映在斑驳潮湿的墙壁上,拉长、扭曲、破碎,如同某种预示不祥的皮影戏。
罗祥紧紧攥着贾元欣冰凉且微微汗湿的手,另一条手臂则牢牢护着小雅单薄的肩膀,他能感觉到女儿因为奔跑和恐惧而加快的心跳透过衣物传递过来。他掌心的晶体与视网膜上那七个如同被烙印上去般顽固闪烁的萤火光点持续产生着深层次的共鸣,这不再仅仅是视觉上的指引,更像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作用于他整个意识层面的牵引力,明确而固执地拖拽着他,朝向这个昏暗通道中一个既存在于他感知中、又超脱于现实维度外的特定“坐标”。
“就在这里!”罗祥猛地停住脚步,鞋底与粗糙潮湿的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惯性让贾元欣和小雅几乎撞在他坚实的背脊上。他们此刻正处于通道一个不起眼的、被阴影笼罩的拐角,前方是一面看起来与其他墙壁无异的、布满深色污渍、白色盐碱析出痕迹和几道狰狞裂缝的混凝土墙。但在罗祥那被晶体与星图扭曲的感知中,这里绝非实心墙体,而是一个现实结构纤维极其稀疏、仿佛一层被拉伸到极限、即将被无形力量捅破的薄膜般的“薄弱点”。那七个光点在他视野中疯狂闪烁、跳跃,几乎要连成一道幽绿色的、带着高频震颤残影的光环,死死地钉在墙壁的某一处,那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周围要粘稠、冰冷几分。
“这里?这明明是一面实心墙!”陈明远扶着膝盖喘着粗气,用手电筒颤抖的光柱仔细照射着墙面,光斑下只有粗糙的混凝土颗粒和几道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深不见底的裂缝,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不,它不是。”罗祥的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源于罗振邦知识碎片与沈沧跨越时空的指引融合后产生的笃定,那是一种触及规则层面的认知。“小雅,我需要你……像之前触碰方程图纸时那样,集中你全部的精神,去感知这里……的不同。”他艰难地蹲下身,目光与小雅那双带着些许惊慌却努力保持镇定的眼睛平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但听着,孩子,这次……可能会比上次更难受,如果你感觉不行,立刻告诉我。”
小雅看着爸爸深邃眼瞳中倒映着的、她自己永远无法亲眼所见的奇异光点,又看了看那面在普通视野里毫无异常的墙,用力地点了点头,伸出冰凉的小手,紧紧握住了罗祥递过来的、同样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凉的手指。
当小雅将全部的注意力,连同那份独特的、源自守护者血脉的感知力,完全集中在罗祥所指的那片冰冷墙面时,惊人的异变发生了。她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初雪般透明而苍白。原本在她视野中空无一物的墙壁表面,开始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般,剧烈地荡漾起水波状的、极不稳定的幽蓝色涟漪,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吸噬光线的诡异质感。同时,一股复杂到极点的气味从那个“点”中汹涌而出,迅速霸道地取代了通道里原本的霉味与铁锈味——那是古老硝石燃烧后的刺鼻、某种深山古刹中清冽檀香燃烧时的宁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个年代的尘埃与记忆在同一瞬间被扬起、搅拌在一起的、带着时间重量的混沌气息。
“爸爸……我好冷……像有冰在血管里……头……头要裂开了……”小雅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痛苦的颤音,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抽空所有力气。她感觉自己的意识、生命力,一切支撑她存在的东西,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力量疯狂地抽取、拉扯,通过两人接触的指尖,涌向那个不断旋转扩大的幽蓝涟漪。视野的边缘如同被泼洒了浓墨,迅速被黑暗吞噬。
“坚持住,小雅!就快好了!看着我!”罗祥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儿温暖的生命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通过两人接触的指尖汹涌流逝,汇入那不断波动的光门,他自己的掌心晶体也灼热到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七个光点在他视网膜上亮得如同微型太阳,几乎要灼伤他的视觉神经。他咬紧牙关,牙龈甚至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调动起属于罗振邦的那部分关于时空结构的、晦涩而庞大的知识碎片,用自己的精神力试图构筑堤坝,分担、引导这股失控的能量流,勉强维系着一个相对稳定的“通道”形态。
幽蓝色的涟漪中心逐渐扩大,光芒变得凝实了些许,形成一个勉强可供一人侧身通过的、边界不断扭曲蠕动、仿佛活物般的光门。门内的景象并非墙后可能存在的土石或管道,而是一片深邃的、缓缓旋转着的、仿佛蕴藏着原始星云与无尽混沌的幽暗,看久了甚至让人产生一种灵魂都要被吸进去的眩晕感。
就在这时,光门另一侧那片旋转的幽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般剧烈地荡漾、沸腾起来。一个身影有些踉跄地、仿佛克服了巨大阻力般从中猛地迈出,踏入了这间弥漫着灰尘与绝望气息的地下通道。
来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形精悍而挺拔,动作间带着一种经年累月严苛训练才能磨砺出的、刻入骨髓的利落与警惕。但他身上的衣着却极为怪异,充满了时空错置的荒诞感——内里是一件洗得发白、领口袖边都已磨损起毛的明代式样棉布直身,外面却极不协调地套着一件明显是现代工业流水线生产的、边缘磨损严重、甚至沾着几块油污的深蓝色工装夹克,下身是粗糙的粗麻布长裤,裤脚被塞进一双沾满干涸泥泞、皮质粗硬的高帮军靴里。这种风格上的割裂却又在他身上奇异地融合成一种独特的、带着野性与生存智慧的气质。他腰间随意地挂着一柄没有刀鞘的短刀,刀身布满了多次打磨留下的细微痕迹,在应急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飞快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孔,在落到罗祥身上时,那眼神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迷失孤舟望见灯塔般的惊喜,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漂泊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归宿般的激动与如释重负。
“您……您就是罗祥罗大人?沈帅……沈帅他临终前反复叮嘱,让我在此务必等到您!”年轻人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与粗粝,语速极快,如同爆豆,目光再次迅速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在小雅那苍白如纸、呼吸微弱的脸上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了然与深切的不忍,随即又立刻恢复到那种面对未知环境时的高度戒备状态。“我叫石铮,岩石的石,铁铮铮的铮。是沈帅……生前在边军收留、教养的义子。”他报出这个名字时,下颌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与有荣焉的骄傲,但那双年轻眼眸的深处,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如同陈年伤疤般挥之不去的悲痛与恨意。
“沈沧……他还……”罗祥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不可能的期盼。
石铮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摇头,打断了罗祥未尽的、带着一丝侥幸的问询,语速更快,带着一种刻不容缓的急迫:“沈帅确已殉国!尸骨……都未能寻回。但他早有安排,将此处不稳定的‘界门’之钥与我的血脉气息相连,嘱我在此死守,言说唯有身负‘七星引’标记与‘至亲血脉’共鸣者,方能短暂开启此门。时间不多了,这通道汲取生者元气,维持不了多久!沈帅让我务必将此物交到您手中!”
他飞快地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个用防水的油布紧紧包裹、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小包,不由分说地塞到罗祥手中。那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对方身体的余温,隔着粗糙的布料也能感到一种非金非玉、既坚硬又似乎带着某种流动感的奇特质感。就在包裹离手的瞬间,石铮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猛地转头望向通道他们来时的、漆黑一片的方向,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捕捉着常人无法听闻的细微动静:“不好!你们这边的‘气息’因为强行开门泄露得太多了!有极强的、带着血腥味的敌意正在快速接近!比边军的夜不收还要快!我必须立刻封闭我这一侧的通道入口,切断联系,否则他们能顺着这‘味儿’摸到我的窝!”
几乎在他话音撂下的同时,一直强撑着的小雅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最终无力地彻底阖上,整个身体软软地、毫无生气地向下倒去,被一直紧张注视着她的贾元欣惊呼着用力抱在怀里。她额头的温度低得吓人,呼吸也变得微弱而急促,胸口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随着小雅意识的彻底丧失,那扇幽蓝色的、本就极不稳定的光门如同被掐断了能源的幻影般,剧烈地、绝望地闪烁了几下,随即猛地向内坍缩、消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留下空气中正在快速褪去的、硝石与檀香混合的诡异气味,以及那面依旧冰冷、斑驳、沉默的混凝土墙。石铮那带着焦急与担忧的最后一眼,也随之被彻底隔断在墙后,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集体幻觉。
通道内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只有众人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贾元欣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低声呼唤。罗祥感到掌心的灼热和视网膜上那七个指引方向的光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榨干所有力气的疲惫,以及看到女儿如同破碎人偶般昏迷不醒时,那锥心刺骨、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心痛与愧疚。
他颤抖着手指,指甲缝里还沾着奔跑时蹭上的污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打开那个尚带着石铮体温的油布包裹。里面是一块约拇指大小、形状不规则、边缘圆润的暗银色物质,表面异常光滑,却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自行流淌着液态水银般的光泽,触手温润,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脉搏,与周围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这应该就是石铮拼死传递过来的、能够替代小雅血脉作为“药引”的关键之物,是希望,也是沉重代价的证明。
然而,还未等他们从这用女儿健康换来的、短暂的获得中汲取丝毫虚弱的安慰——
“嗡——嗡——嗡——”
一阵极其细微、但带着明确无误指向性和越来越急促频率的振动,从贾元欣贴身的口袋中传了出来,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蜂虫。她脸色骤然一变,迅速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部老猫提供的、外壳布满磕碰痕迹的紧急联络手机。屏幕上没有任何号码显示,只有一行如同凝结的鲜血般不断闪烁、刺人眼目的红色字符:
警告:据点空间坐标已标记。‘清道夫’主力预计3分钟内抵达。建议立即抛弃所有电子设备,分散撤离。
信息的末尾,是一个冰冷无情、正在快速跳动着缩减的红色数字倒计时:02:59。
罗祥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握紧了手中那块流淌着诡异金属光泽的药引,那冰冷的、非生命的触感与他心中翻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对女儿安危的深切担忧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他们付出了女儿昏迷不醒的惨重代价,换来了这渺茫的希望火种,却也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篝火般,无可挽回地、彻底地暴露了这处临时的、脆弱的避难所。
窗外(如果他们此刻还能看到窗外),城市庞大而冷漠的轮廓依旧在夜色中沉默地矗立着,霓虹闪烁,车流不息,而对准他们的、致命的猎犬,已经循着这新鲜而浓烈的“血腥气”,露出了冰冷而锋利的獠牙,死亡的阴影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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