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密钥曙光
病房里弥漫着一种悬而未决的紧张,像是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罗祥在药物作用下昏睡,但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脖颈处的肌肉绷出清晰的线条,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正在另一个维度的战场上与无形的敌人搏杀。那页方程图纸安静地躺在一旁,深灰色的线条恢复了沉寂,唯有小雅指尖触碰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的余韵,像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最后一点星火。
贾元欣将林栖带来的那本《沈氏旁门医鉴》小心地捧在手中。书页是那种老式手工造纸特有的泛黄,脆硬得仿佛一用力就会碎裂,边缘被无数代人的指尖摩挲出毛边,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陈旧纸张、淡淡霉味和某种清苦草药——像是陈年艾草混合着决明子的气息。这味道厚重而固执,与病房里尖锐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形成对抗,仿佛两个时代在无声地角力。她戴上林栖一并提供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白色棉质手套,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蝶翼,一页一页地翻开,生怕惊扰了沉睡其中的时光与秘密。
“罗老师生前几乎把这本书翻烂了,”林栖站在稍远处,身体微微靠着冰冷的墙壁,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罗祥,也怕惊动什么,“他用了很多彩色便签做标注,但尤其关注后半部分,关于一些……‘非药石可医之症’,或者说,‘魂不守舍’、‘离魂易轨’之类的论述。”
贾元欣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棉布,能清晰感受到纸张的粗糙纹理和某些页面上墨水微微凸起的触感。她跳过那些绘着奇异草药的工笔图和竖排的繁体字,全神贯注地寻找任何不自然的痕迹——一个不该存在的折角,一滴凝固的蜡泪,一道区别于印刷墨色的手写笔迹,或者……纸张厚度的细微差异。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一行行陌生的文字。终于,在接近书脊深处,一本关于“离魂症”的篇章末尾,她发现有一页的厚度似乎略有不同,边缘透光性也稍差。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页缝,指尖传来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阻滞感。轻轻掀开,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带着细微纤维纹理的桑皮纸,如同第二层皮肤般贴合在原本的书页上,若不迎着光细看,几乎与泛黄的原页融为一体。这夹页上用极细的狼毫笔蘸着靛青墨汁,绘制着一幅奇异的图景——不完全是星图,也不完全是地图,更像是将星辰的方位投射在了起伏的山川脉络之上,旁边缀着几行蝇头小楷,墨色沉静,与主书页历经岁月洗礼的灰黑墨色相比,这靛青显得年代稍近,笔触带着一种属于罗振邦的、特有的冷静与克制。
“找到了……”贾元欣屏住呼吸,仿佛怕一口气吹散了这脆弱的线索,她将夹页轻轻展示给凑过来的陈明远和林栖。也就在这一刻,仿佛是被这跨越时空的、被精心隐藏的线索所触动,病床上的罗祥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压抑住的、带着痛苦挣扎的呻吟。
· 不再是混乱的战场硝烟或实验室的惨白灯光,而是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深邃黑暗。 在这令人心悸的黑暗背景上,七个光点突兀地存在着,它们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独特的、带着明确三维空间距离感的方式幽幽闪烁着,散发出冰冷的、非人的光芒。这排列方式,与他刚刚惊鸿一瞥的星图一角隐隐呼应。一个无比熟悉、带着边关风霜浸染出的沙哑与不容置疑的坚定意志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深处炸开,是沈沧:“罗兄,若见七星如钩,悬于灵台之侧,感知其‘引而不发’之势,便是归途之始……记住这个‘图’,它在……‘界’外,需以‘神’渡,非力可及……” 声音到这里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干扰,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汹涌的河水听岸上人语。但那七个光点的精确相对位置,以及它们之间构成的那种独特的、引而不发的空间“张力”,如同用烧红的针尖,带着灼痛与永恒的印记,深深烙进了他的记忆最深处。
罗祥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胸腔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后粗糙的病号服布料。他视线模糊,焦距不稳,眼前是晃动的人影和惨白的应急灯光。但在那晃动视野的边缘,七个幽绿色的、如同夏夜林间飞舞的萤火虫般的光点,正顽固地、严格按照记忆中那冰冷星辰的图样,在他视网膜上明明灭灭,挥之不去,带着一种诡异的指引性。
“坐标……沈沧留下了坐标……”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破旧的风箱,努力聚焦看向贾元欣手中的夹页,“七个点……形状像一把收拢的钩子……”
贾元欣立刻将夹页星图递到他眼前,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罗祥颤抖的手指——指甲因为之前的挣扎而劈裂开细小的裂缝——划过那七个标注着古奥名称的星位,又艰难地抬起,指向自己模糊一片却嵌着光点的视野:“这里……这个光点最亮……对应天枢……这里……对应摇光……对上了!” 他视网膜上的光点随着他艰难的确认,闪烁得愈发急促明亮,仿佛在回应他的认知。
希望的曙光如同破晓前挣扎着穿透厚重云层的第一缕微光,刚刚试图驱散一丝笼罩的阴霾,冰冷的、钢铁般的现实便以最粗暴、最不容置疑的方式,轰然碾碎了这短暂的、脆弱的宁静。
“砰——嘎吱——!”
一声沉闷的、绝非寻常车辆撞击或爆炸的巨响从楼下传来,更像是某种巨兽用利齿啃噬钢铁骨架发出的声音!紧接着是刺耳的、撕裂般的金属扭曲断裂的哀鸣!整栋大楼的灯光如同濒死般猛地剧烈闪烁了几下,最终不甘地彻底熄灭,只有墙壁下方那些应急灯惨白的光源幽幽亮起,将病房内所有人的脸照得一片鬼魅,拉长出扭曲跳动的阴影。
“主供电和备用线路被同时物理切断!是针对性破坏!”陈明远扑到窗边,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笨拙,他仅仅向下看了一眼,脸色瞬间铁青,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窗框边缘。楼下,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线条硬朗的黑色厢式车以一种蛮横的、不计后果的姿态堵死了所有出入口,一些穿着全黑作战服、戴着覆盖整个面部、镜片反着幽光的诡异头盔的身影,正手持发出低沉轰鸣的切割装备,灼热的喷流对准医院特制的合金大门。他们的动作迅捷、精准、沉默,彼此间配合默契,带着一种超越人类的高效与冰冷。
“是玄熵的内务行动队!‘清道夫2.0’!”林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抑制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们不是来谈判或抓捕,是来执行‘彻底归档’的!”
几乎在他话音撂下的同时。
“哐——哗啦!!!”
病房面向外侧的、号称能抵御小口径步枪射击的强化玻璃窗,应声而碎!不是被爆炸冲击波震碎,而是被一枚特制的、带着螺旋纹路、箭矢形状的弹头以极高的初速精准地击穿了中心点!无数蛛网般的白色裂痕以弹孔为中心,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咔”声,瞬间蔓延至整个窗面,然后在一秒致命的延迟后,化作一片晶莹的、瀑布般向内倾泻的碎渣,溅落在地毯和病床上,发出细密清脆的声响。
一枚圆柱形的、闪烁着红色指示灯的非致命震荡弹,冒着刺鼻的、带着硫磺味的白色烟雾,滴溜溜地滚落在病房中央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趴下!闭眼!”罗祥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变调,他一把将床边的贾元欣和小雅死死揽倒,用自己的脊背和手臂构成一个脆弱的庇护所。陈明远和林栖也几乎同时扑倒在地,寻找着有限的掩体。
“轰!”
沉闷的爆鸣在狭小空间内炸开,强烈的冲击波即使隔着病床和掩体也狠狠撞击着每个人的胸腔和耳膜,刺目的白光即使紧闭双眼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亮度,瞬间剥夺了所有人的视觉和方向感,耳中只剩下一片持续不断的、高频的尖锐鸣响。
烟雾和眩晕尚未散去,一条带着精钢锻造飞虎爪的黑色绳索已经从破碎的窗口如同毒蛇般甩入,爪尖精准而凶狠地扣死了窗框内侧的坚固结构。黑色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借着绳索的摆动,以近乎体操运动员般的柔韧和敏捷,悄无声息地滑入病房,双脚落在满地的玻璃碎渣上,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们手中的武器并非传统枪械,而是闪烁着不稳定蓝色电弧、发出低沉如群蜂振翅般嗡鸣的奇特装置,枪口对准了刚刚从震荡中试图恢复意识的目标。
罗祥在震荡的余波和感官的混乱中,强行抬起如同灌铅般沉重的头颅,甩开试图阻碍视线的生理性泪水。他视网膜上那七个萤火虫光点因为突如其来的极致攻击和极度的精神紧张,反而骤然变得无比清晰、稳定,仿佛七颗冰冷的、亘古存在的星辰,在意识的混沌星图中,为他指明了唯一的方向。他右手掌心的晶体也在灼灼发烫,与光点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如同共鸣般的牵引力。
他此刻清晰地“看”到,那个坐标所指向的,不仅仅是一个地理上的位置,更是一种……存在于现实与记忆缝隙间的、常人无法感知的“界外”之地,一种需要超越物理力量才能触及的状态。
一名入侵者已经调整好了姿态,手中那嗡嗡作响的电击装置举了起来,幽蓝色的电弧在枪口噼啪作响,跳跃不定,冷酷地对准了刚刚抬起头的、眼神还有些涣散的罗祥。
千钧一发之际。
“从这边走!快!”陈明远教授不知何时已艰难地爬到病房连通内部走廊的门口,用一张高级权限卡强行刷开了因为断电而闪烁报警灯的电子锁。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用力而抿成一条细线,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这条通道直通地下药库,有一条老旧的货运通道,很少人知道!”
罗祥的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和那七个光点的指引驱动着他。他猛地一拉贾元欣冰凉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护住小雅单薄的肩膀,三人踉跄着,几乎是翻滚着冲向那扇洞开的、透出走廊幽暗光线的门口。林栖低吼一声,抄起旁边一把沉重的实木椅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名举枪的入侵者掷去,试图干扰其瞄准,为罗祥一家争取那宝贵的半秒。
椅子在空中翻滚着砸向黑衣人,对方只是微微侧身,手中的电击装置猛然发射,一道耀眼的蓝色电弧如同毒蛇出洞,擦着罗祥的脚跟击打在金属门框上,留下一条焦黑的、散发着刺鼻臭氧味的灼痕,火花四溅。
走廊外,电力中断导致大部分安全门失效,只有少数应急灯提供着有限而昏暗的照明,阴影幢幢,扭曲蠕动,如同噬人的鬼域。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正从楼梯间和电梯井的方向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明确的包围意图。
罗祥紧紧攥着贾元欣汗湿的手,另一只手将小雅护在自己身前。他视网膜上的七个光点如同最忠诚的导航信标,在昏暗、混乱和死亡的威胁中持续而稳定地闪烁着,与掌心晶体传来的、几乎要烙穿骨骼的灼痛感一起,构成了一种奇异的、指向渺茫生存路径的感官罗盘。
那本记载着另一条救赎路径的《沈氏旁门医鉴》,被贾元欣紧紧抱在怀里,泛黄脆硬的纸页在奔跑带起的风中轻微翻动,发出簌簌的声响,散发出更加清晰的、古老的草药气息。这属于过往智慧的味道,与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焦糊的电路板味、刺鼻的臭氧味血腥地混合在一起,仿佛两个时代、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在此时此刻,于这条充满绝望与未知的逃生通道中,猛烈地、毫不妥协地撞击在了一起,迸发出决定未来的火花。
密钥的曙光已然显现,但它照亮的,却是一条更加危机四伏、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的荆棘之路,路的尽头是未知的明朝,而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冰冷的“归档”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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