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镇的光·第二卷·第七章 暴雨中的广播
十一月六日，周四，中午十二点零五分
天空像被谁打翻的铅灰色墨汁，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小满抱着午间广播的CD盘，一路小跑冲进教学楼。
"完了完了，轮到我值班，可别迟到！"
她推开广播站门，却发现窗外已经"噼啪"落下豆大雨点——雨脚长而急，像无数根透明琴弦，被风一把拨乱。
一点整，全校午间音乐准时开播。
小满戴上耳机，推下推子，柔和前奏流淌出去，她的心稍稍安定。
可节目刚播到第二首歌，天空骤然一亮——
轰隆！
雷声炸响，整个广播站灯闪两下，"滋啦"一声，耳机里音乐断了。
小满吓一抖，抬头看灯——幸好还亮，只是CD机跳闸。
她忙重启设备，顺手点开手机，屏幕顶端弹出橙色"暴雨预警"。
一点十五分，
雨越下越大，像有人拿盆直接往下泼。
窗外香樟被风按得抬不起头，枝叶"哗啦啦"拍打玻璃，似在求救。
小满重新播放应急歌单，却在这时发现——
门被风吸得合不严，"咣当咣当"来回撞。
她跑过去用肩膀顶住，冰凉雨丝顺着门缝钻进脖子，激得她直打颤。
更糟的是，整座教学楼的电闸再次"咔嚓"闪灭——
广播站陷入半黑暗，只剩应急灯幽幽绿光。
小满本能地想去拔设备插头，可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她扶住桌角，心脏"咚咚"快得比秒针还乱。
手机震动，果果发来语音：
"太阳！雨太大，我和班主任被困食堂，没法上去救你，先找安全角落别动！"
第二条是沈遇：
"广播站跳闸了？别慌，后勤处已经去检查电路。"
小满刚想回复，屏幕顶端信号格突然少了一格，电量仅剩17%。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机调成省电模式，缩到墙角——既避门缝溅雨，又能守着设备。
偌大的广播站，只剩雨声、雷鸣，和她自己的呼吸。
一点二十五分，
"砰砰砰——"
有人在砸门。
小满一激灵，声音被雨幕吞得七零八落，她却清晰辨出那个音色——
"林小满！开门，是我！"
顾星野。
她冲过去，用全身重量拉开门——
狂风裹着雨点扑面，星野浑身湿透站在走廊，校服外套贴在身上，头发滴着水，像刚从河里捞上来。
他一手拎一把长伞，另一手护在胸前，怀里竟抱着一只透明文件袋——里面整整齐齐是广播站备用CD和干电池。
"你...怎么上来？"小满声音发颤。
"食堂侧门封闭，我从体育馆绕过来。"星野咧嘴，牙齿被雨淋得发白，"顺带把你的应急歌单也救了。"
一道闪电劈下，白光里，他睫毛上的水珠像碎钻。
小满鼻尖猛地发酸，侧过身让他进来，再用全身力气把门推回。
"咔哒"上锁，风雨声瞬间低了一度。
一点三十分，
应急灯投下昏黄光圈，星野把文件袋放到桌面，先检查设备是否进水，再摸出口袋里的干毛巾——也是湿的，仅能吸浮水。
小满低头找插座，发现他裤脚"哒哒"渗水，很快在地板积出一小片水洼。
她急忙抽几张A4纸蹲下去擦："会感冒的！"
星野无所谓地甩头，水珠四溅："男生怕什么。"
说完竟打了个大喷嚏。
小满哭笑不得，只好把备用外套——一件牛仔衬衣——递给他："换上。"
星野挑眉："你呢？"
"我穿毛衣。"
他不再推辞，背过身，三两下把湿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
小满无意瞥见他被雨水勾勒的肩胛线条，慌忙别开眼，去调机器。
设备因为跳闸暂时无法大功率播音，只能先播放电池驱动的应急播放器。
小满插上耳机监听，转头对星野说："大概要四十分钟才能恢复供电，这段...只能陪歌单度过了。"
星野耸肩，把毛巾盖到头上胡乱揉搓："那就陪呗，我正好请假不上课。"
雨声隔绝了世界，广播站成了孤岛。
一点四十分，
应急播放器是一首首老旧校园民谣。
木吉他、清脆男声，与窗外暴雨形成奇妙合奏。
星野忽然开口："记得吗？小时候台风天，我们也这样躲灯塔。"
小满点头，嘴角不自觉上扬："你还把果果的拖鞋当船，放进水洼里。"
"结果被她追着打三条街。"星野笑，眼尾弯出弧度，"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味。"
"嗯，橘子味。"小满轻声补。
两人对视，又同时别开，空气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发酵。
播放器跳到下一首——《晴天》。
星野手指在桌沿轻敲和弦，忽然说："第三小节我总是弹错，今天...终于没错过。"
小满想起音乐楼那只橘猫，想起被他揉皱又捡起的向日葵花瓣，胸口像被温水漫过。
她深吸一口气，摘下耳机递给他："要听吗？"
星野接过，指尖碰到她的，一阵细微电麻。
耳机里正放到副歌——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雨声忽然加大，像要把这句歌词盖过去，却反而把它推得更近。
一点五十五分，雷声近身
"轰隆——"
一声巨雷滚过屋顶，灯闪两下，彻底熄灭。
小满惊得肩膀一抖，手下意识抓住旁边人的袖口。
星野也一震，却没躲开，反手覆上她手背。
黑暗与雨声同时压下，世界缩成掌心温度。
小满听见自己声音在抖："电...电闸？"
"应该是总闸跳了，后勤师傅说雨天不能强送。"星野回答，嗓子也哑。
又是一道闪电，白光透过窗棂，劈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那一秒，小满看清他睫毛的雨珠，也看清他眼底晃动的光。
闪电过去，黑暗重新合拢。
手却没分开。
耳机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播放器发出低低"滴滴"——电量告急。
星野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尘埃：
"小满，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把完整的那首歌写完，你愿意第一个听吗？"
雨声轰鸣，他的问题却清晰落在她耳蜗。
小满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了蜷，点头——
又怕他看不见，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点头，一轻声，像把钥匙，"咔哒"打开一间幽暗的屋子，有风灌进去，带着橘子味。
两点零五分，灯亮雨歇
总闸被后勤师傅合上的瞬间，广播站灯光大亮。
两人像被烫到，同时松开手，目光飘向不同角落。
设备恢复供电，小满慌忙戴上耳机，推下推子，把最后两首歌播完。
星野弯腰捡起耳机，用袖子擦了擦，递还给她。
动作自然，耳尖却红得透明。
窗外，雨势渐歇，只剩屋檐"哒哒"滴水。
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像金色探照灯，斜斜打进屋子，照在两人脚边，形成一滩晃动的亮斑。
下午两点半，放学铃响
小满关掉机器，回头发现星野已穿好半干的外套，正把伞面上的水甩进洗手池。
"走吧，送你回教室。"他撑着伞，站在门口。
小满背上书包，低头检查设备，忽然说："等社团开放日，我把你的歌...插进午间节目，当彩蛋。"
星野一愣，笑得像被阳光点到：
"那我也把副歌最后一句，留给你来点题。"
两人并肩下楼，伞面不大，肩膀偶尔相碰，又迅速分开。
下到二楼拐角，小满伸手去接伞沿滴下的水，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忽然开口：
"星野，谢谢你今天...冒雨过来。"
他侧头看她，睫毛上还留着未干的雨珠，眼底却盛着晃动的光：
"下次换你，给我送伞。"
小满弯起眼睛，点头。
他们继续往下走，身后楼梯间的窗户透进夕照，把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在拐角处短暂重叠，又一起投向更远的光里。
——第七章·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