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账册疑云
周韶光连忙翻开宣和二年的账册,找到十月初十的记录——果然有“苏字三号,空载赴西山,负责人陈忠”的字样,货物重量一栏写着“零”,但旁边用小字注了“船工三人,纤夫十人”。
“这根本不是拉煤的配置!”朱正凑过来说,“拉煤的船至少要五个纤夫,三个船工,而且西山的煤窑在北坡,码头在南坡,要绕三里地,苏家放着近路不走,偏要走东水门的漕运,明显是掩人耳目!”
朱正顿了顿,补充道,“卑职昨天去西山码头查过,那里有个隐蔽的石屋,墙角有新的车轮印,还有墨金砂的碎屑——肯定是卸货运货的地方!”
“不对,是运墨金砂到西角楼。”周韶光指着账册上的“途经码头”一栏,那里写着“西角楼停靠半刻”。
“苏家的私矿在西山北坡,运到西山码头后,再用马车拉到西角楼三号码头——那里是汴河的支流,水路直通城外,方便和境外的人交接。”他翻到宣和三年的账册,上元节当天的记录赫然在目:“苏字三号,空载赴西山,负责人陈忠,归港时间未记录”。
“上元节当天,陈忠跟着船去了西山,回来后就失踪了,第二天画舫就着火了——他肯定是在船上发现了什么,被苏家灭口了。”周韶光的指尖划过“未记录”三个字,墨色的笔迹像是陈忠未说出口的冤屈。
老孙突然一拍大腿:“推官,老奴明白了!陈忠是苏家西院的账房,负责记录私矿的收支和漕运的账目,每月初五和妙手斋结账,是付定做纸鹤的钱——那些纸鹤根本不是装饰,是接头的信物!每月初十他跟着船去西山对账,顺便交接纸鹤,然后把墨金砂运到西角楼。他肯定是发现了苏家走私墨金砂的真正用途,或者私藏了账目,所以苏家才杀了他,烧了画舫毁尸灭迹!”
老孙说着,从验尸箱里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块沾着墨金砂的布料,“这是从陈忠的内衣口袋里找到的,是西角楼码头独有的粗麻布,不是苏家的布料——他肯定去过那里!”
周韶光没说话,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苏文谦主动投案时的欲言又止,沈青梧耳后的苗疆纹样,父亲案卷里提到的“边境商户”……这些线索还没理清。
验尸房里只剩下周韶光一人,荧光草灯的绿光在墙上投出他的影子,映在父亲的旧案卷宗上。他坐在木凳上,翻开那本“西山矿务查勘录”,指尖抚过父亲的字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父亲在书房教他写字,说“为官者,当明辨是非,虽千万人吾往矣”。那时他不懂,现在终于明白,父亲当年明知苏家势大,却仍要查案,就是为了这句“明辨是非”。王二的死意味着幕后黑手已经开始恐慌,他们离真相越近,危险就越大,但他不能退——为了父亲的冤屈,为了那些死在矿难和走私中的矿工,为了开封府的太平,他必须走下去。
走出验尸房,夜色更浓了,寒风卷着槐叶打在脸上,带着几分刺骨的冷。阿福去请沈青梧还没回来,周韶光站在院门口,望着远处的灯火出神。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暗影里走出来,是柳夫人,她穿着件灰布棉袍,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温热的莲子羹。“公子,夜深了,垫点东西。”柳夫人将食盒递过来,声音压得很低,“老奴刚去了趟妙手斋附近,听见两个穿玄色劲装的人说‘鹤纹已除,下一步是矿场’——他们要对西山矿下手了。”
“柳夫人放心,我心里有数。”周韶光接过食盒,刚要开口,就见漕运司的方向传来马蹄声,周韶华骑着匹枣红马赶来,绿色公服的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翻身下马,手里举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哥,我查到了!‘苏字三号’船在上元节当天的纤夫名单有问题,三个纤夫都是苏家的家奴,其中一个叫刘五的,在上元节当晚就失踪了,家里只留下半袋墨金砂!还有,我比对了苏家的漕运回执和边境的‘互市记录’,每月都有一笔‘无名商户’的银子汇入苏家账户,金额和墨金砂的产量刚好匹配!”
周韶光的眼睛亮了起来,所有的线索终于连成了一条完整的链:苏家私自开采西山矿的墨金砂,由陈忠负责记账和漕运对接,每月初十用“空船”将墨金砂从西山运到西角楼三号码头,交给边境的“无名商户”——极有可能是幽冥教的人;王二负责制作金箔纸鹤作为接头信物,每只纸鹤的翅尖刻不同的字,对应不同的交接地点;陈忠因发现墨金砂的真正用途(极可能是炼制兵器),被苏家灭口,烧画舫毁尸灭迹;王二招供后,幽冥教怕暴露,又杀了王二灭口。“刘五的失踪,肯定是因为他看见了交接的人。”周韶光握紧了拳头,“找到刘五,就能找到幽冥教和苏家对接的证据!”
“哥,还有件事。”周韶华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查账的时候,发现有一笔三千两的银子从苏家账户转到了太医院的一个账户,收款人是‘沈穆’。”周韶光的心里一沉——沈穆是沈青梧的父亲,苏家给沈穆送银子,难道沈青梧父女是苏家的人?那之前的一切,都是他们设下的圈套?
夜色中,周韶光握紧了拳头。沈青梧的银鹤簪、苗疆纹样、父亲的批注、苏家的银子……新的疑点又出现了。他抬头望向西北方向的西山,那里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藏着无数的秘密和危险。而他知道,要揭开这些秘密,就必须去一趟西山私矿——那个埋葬了父亲冤屈和无数矿工性命的地方。
“阿福,备马。”周韶光的声音带着几分坚定,“明天一早,我们去西山矿。”阿福愣了愣:“公子,柳夫人说西山矿危险,不让您去。”周韶光摇摇头,目光望向漕运司的灯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查清真相,就不能怕危险。”
远处的梆子声敲了三下,已是三更天。汴河的流水声依旧,却仿佛带着几分呜咽,像是在诉说着那些被掩盖的冤屈。周韶光知道,从他决定去西山矿的那一刻起,他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但他别无选择——为了父亲,为了真相,也为了那些无辜的死者,他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