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下的秋风,带着血腥与萧瑟,卷过十里亭的残垣断壁。玄慈方丈瘫坐在地,僧袍染血,往日宝相庄严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与空洞。玄难、玄苦两位首座勉力支撑着身体,嘴角溢血,眼中是挥之不去的惊悸。武当张三丰以剑拄地,脸色苍白,气息紊乱,那蕴含酒神至理的一掌虽未取他性命,却彻底击碎了他苦修百年的太极根基。灭绝师太倒在远处,倚天剑断在一旁,她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呕出更多鲜血,眼神怨毒地盯着唐七消失的方向,最终被一股深沉的绝望淹没。
那些侥幸未死的少林棍僧、武当峨眉弟子,更是如同失了魂的木偶,呆立原地,或低声啜泣,或面无人色。正道魁首,三大顶尖高手连同精锐弟子,在酒神唐七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江湖的天,从今日起,彻底变了。
唐七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官道尽头,可他留下的恐怖威压与那句“昔日因果,至此了结”,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也必将随着他们的口,传遍江湖的每一个角落。
……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迅猛、更惊悚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天下。
“酒神唐七,少室山下,以一敌三,败张三丰,废灭绝,伤玄慈!正道联盟,土崩瓦解!”
“少林封山!武当封山!峨眉……近乎除名!”
“江湖……再无七大宗门!只有一尊……活着的神话!”
茶楼酒肆,无人再敢高声谈论“酒神”二字,只敢在角落里,用压得极低的声音,交换着恐惧的眼神。曾经参与过断魂崖之役、哪怕只是摇旗呐喊的小门小派,更是连夜遣散弟子,封存秘籍,掌门人亲自带着重礼,战战兢兢地前往各地传言中唐七可能出现的区域,只求能侥幸献上供奉,保住宗门香火。
唐七过往的事迹被翻来覆去地传颂,只是内容早已变了味道。他独创的醉八仙、酒神诀被渲染得神乎其神,他千杯不醉的海量成了天赋异禀的象征,甚至连他跳崖不死的经历,也被解读为“天命所归”。曾经的嫉妒、追杀,如今都成了衬托他无敌的注脚。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弱肉强食,慕强凌弱。只是曾经的“强”,是七大派,是正道规矩,而如今的“强”,只有一个名字——酒神唐七。旧的秩序被彻底打碎,新的秩序尚未建立,整个武林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表面沉寂实则暗流汹涌的真空期。
而这一切风暴的中心,唐七,却仿佛人间蒸发。
他并未理会江湖的剧变,也未去接收那些小门小派的供奉。了结因果,血债血偿之后,心中那燃烧了许久的复仇火焰渐渐熄灭,留下的,并非快意,而是一种巨大的空虚与疲惫。
名声?权势?他人的敬畏?这些他曾拥有过,也曾失去过,如今更是被推到了一个无人能及的顶峰。可他站在这个顶峰,环顾四周,只觉寒风凛冽,孤寂彻骨。
他踏着秋日的落叶,走过曾经被追杀的山路,越过熙攘却在他眼中一片死寂的城镇。体内的金色酒气奔腾不息,力量充盈得仿佛要溢出来,可他却找不到一个值得出拳的目标。
这偌大的江湖,这喧嚣的人世,竟无一处可让他心安。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着南方,向着那片记忆中的绝地,越来越快。
……
断魂崖底,依旧是那副与世隔绝的模样。雾气终年不散,将山谷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只是谷中的草木,似乎比往日更加青翠,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百草与灵酒的奇异香气,也似乎更加馥郁了几分。
木屋静静矗立在溪边,窗明几净,仿佛主人只是短暂外出。
当唐七穿过那层熟悉的迷雾幻阵,重新踏上谷中湿润的土地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瞬间包裹了他疲惫的身心。外界的一切纷扰、血腥、喧嚣,都被那层天然的屏障隔绝在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带着酒香的清灵空气涌入肺腑,涤荡着最后一丝戾气。
木屋的门虚掩着。他推开,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依旧,药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气,一切如故。只是,在靠窗的那张木桌上,多了一个陶制的酒壶,和两个洗净的玉杯。
幻医师正坐在窗边的竹椅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并未抬头,只是翻过一页书卷,声音平淡无波,仿佛他只是出门采了个药归来。
“回来了。”
没有询问结果,没有感叹唏嘘,只有这三个字。
唐七站在门口,看着逆光中她那清瘦而宁静的侧影,心中那巨大的空虚,仿佛瞬间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走到桌边,看着那壶酒和两个杯子,喉咙动了动,千言万语在胸口翻腾,最终只化作一个简单的字。
“嗯。”
他拿起酒壶,拔开塞子。一股醇厚而温和、带着百草清香的酒气弥漫开来,正是那他曾觊觎许久、用于吊命续脉的“百草醪”。
他斟满两个玉杯,将其中一杯,轻轻放到幻医师面前的桌上。
幻医师终于放下书卷,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目光依旧清澈见底,没有好奇,没有恐惧,也没有敬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她拿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
没有言语,两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百草醪入喉,药力温和地散开,滋养着经脉,安抚着神魂。但那酒意,却带着一股沉淀了十年的厚重与回甘,丝丝缕缕,渗入心脾。
一杯饮尽,幻医师放下酒杯,重新拿起书卷,仿佛刚才只是喝了一杯清水。
唐七却依旧拿着空杯,感受着唇齿间残留的酒香与那份难得的宁静。他看着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外面的世界,很吵。”
幻医师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
“我把他们……都打趴下了。”他又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嗯。”幻医师依旧是那个单调的音节。
“可是,”唐七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潺潺的溪流上,“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这一次,幻医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江湖,本就是个无趣的地方。”
唐七转过头,看着她:“那……哪里有趣?”
幻医师终于抬起眼,与他对视。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深意。
“你觉得呢?”
唐七看着她,看着这间简陋却充满药香酒气的木屋,看着窗外这片与世隔绝、却生机盎然的谷地。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不再是冰冷和嘲讽,而是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重担后的、真正的轻松。
他没有回答,而是拿起酒壶,又将两个空杯斟满。
“这百草醪,味道不错。”他说。
幻医师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如同冰雪微融。
“窖藏不够,火候还差些。”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一个看书,一个望着窗外。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静谧。溪流声,鸟鸣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天然的乐章。
不知过了多久,幻医师合上书卷,站起身。
“谷南的‘赤焰椒’该收了,辛辣之气正足,用来泡酒,别有一番风味。”她说着,拿起墙角的药篓和一把小锄头,走向门外。
唐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扬声道:“要我帮忙吗?”
幻医师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没有回头。
“随你。”
唐七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站起身,跟了上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青翠的谷地上。一前一后,沉默却默契。
从此,江湖上少了一个无敌的酒神,多了一段缥缈的传说。
而在这无人知晓的断魂崖底,木屋旁的溪流边,却悄然多了一排新的酒坛。坛身上,没有贴任何标签,只在泥封上,用指甲随意地刻下了一个“七”字,一个“幻”字。
酒香,日渐浓郁。
岁月,静好悠长。
(别急,还有番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