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
街角的梧桐叶正一片片往下落，小远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裤缝。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处有个破洞，他刚才一路都在用手捂着，直到看见妈妈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
妈妈还是那么好看，米色风衣被秋风轻轻扬起。可她手里牵着个小男孩，约莫四五岁，穿着崭新的卡通卫衣。小男孩蹦跳着要去踩地上的落叶，妈妈便弯下腰耐心地牵起他的双手，带着他一起跳。
这个动作小远太熟悉了。七年前，也是这样的秋天，妈妈就是这样教他踩叶子的。那时她会说：“小远听，这是秋天在唱歌。”
裤子的破洞似乎更烫手了。他下意识地把手掌重新盖在上面，好像这样就能遮住这些年所有的窘迫。
小男孩先看见了他，好奇地指向这边。妈妈抬起头，笑容在脸上停顿、冻结，连风拂过她发梢的弧度都像是骤然僵住。她的目光下意识地从小远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快速扫到自己牵着的光鲜亮丽的小儿子身上，那一瞬间的对比，让她不自觉地将小男孩的手握得更紧了。
“小远？”她走过来，声音有些颤抖。
他努力让嘴角上扬：“妈。”
那个陌生的小男孩躲在妈妈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小远蹲下身，从书包里摸出半个没吃完的面包，那是他的晚饭，现在成了唯一的见面礼。
“给你。”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小男孩看向妈妈，得到默许后接过面包，怯生生地笑了。这一笑，让小远看见妈妈的眼睛——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内双。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轻地抱了抱这个陌生的弟弟。这个拥抱很短，短得像一片落叶从枝头到地面的距离，可小远却觉得用尽了所有力气，仿佛拥抱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七年里所有未曾说出口的夜晚。
“要听妈妈的话。”他在弟弟耳边说。
站起身时，他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断裂。原来这些年，他一直活在一个温柔的谎言里：总觉得妈妈只是暂时离开，就像小时候出门买菜，很快就会回来。可现在他明白了，原来母亲的爱从未消失，只是像落叶归根，落在了另一片土壤。
他转身离去，背对着挥了挥手。手臂划出的弧度像割断一根看不见的线，肩胛在旧外套下绷成倔强的棱角。这个动作练习过很多次，在爸爸喝醉的夜晚，在被同学嘲笑没有妈妈的时候，在每个需要母亲却只能抱紧自己的瞬间。
妈妈在身后喊了什么，可能是“照顾好自己”，可能是“常联系”，但风声太大，一切都模糊了。就像七年前那个早晨，她提着行李箱离开时说的“很快回来”，同样被风吹散了。
走过街角，确认妈妈看不见了，小远才松开一直捂着裤子的手。破洞边缘已经起了毛边，像某种无声的抗议。他突然想起，刚才应该问弟弟叫什么名字的。
一阵风过，梧桐叶扑簌簌地落下来，一片擦过他的眉骨，凉意转瞬即逝。他感觉心里有个地方空了，像被搬走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从此以后，这条走了无数遍的放学路，好像也变得不一样了。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等着妈妈回来的孩子了。有些告别很安静，安静得像落叶触地，却能让整个秋天为之震动。
小远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他走得很稳，一步一步，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像是秋天真的在唱歌。只是这首歌，从此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了。
汐玥
2025.11.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