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公子诟病印花,中年男子心有不满:“刻花也罢,印花也罢,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决不能互相诟病。”
萧景翊本想再辩解两句,却被黄家商行来的人打断了话头。
那人也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着靛青色长袍,满脸堆笑,快步上前拱手道:“丁主事一路辛苦,等卸完货跟我到商行坐会儿,喝盏茶,再说说耀州那边窑场的情况。”
丁主事不再理会两个年轻人,拱手回礼:“我再辛苦也比不上朱掌柜,帮着东家拓展桂州一带的市场,使得黄家窑场的瓷器销量大增,真是劳苦功高。”
“哪里哪里,不过是混碗饭吃,只求手中的饭碗端得心安理得。”
“朱掌柜说得甚是有理,不知拉货的人和车何时到?”
朱掌柜指着不远处一排拉货的马车:“都在那儿待命,只等船上的货全部卸完后再拉走。”
丁主事建议道:“别让大伙儿等着,干脆一辆一辆车过来,直接将货卸到车上,您看如何?”
“好主意!”朱掌柜认可后前去安排。
想到黄家商行曾是苏家的,苏沐瑶心里很不是滋味。
萧景翊瞧出她的心思,建议道:“既然上了码头,不如到处逛逛,散散心?”
苏沐瑶没有心情拒绝,沿着青石板路缓步离开码头。
码头连的街叫临江街,两侧的木楼多是前铺后坊的格局,黑瓦檐角垂着竹编的幌子随江风轻晃,上面有“活鱼”“鲜笋”“船家饭”等字样,因离江近,墨字也晕着潮气。
酒肆的伙计肩搭白巾,站在门口吆喝:“新酿的米酒!船家来一碗暖身哟!”
街旁的小摊更热闹。
扎着布巾的妇人坐在竹凳上,面前的竹筛里摊着晒干的罗汉果;卖米粉的摊子支着粗陶锅,滚烫的汤里飘着紫苏叶,见有人走过,摊主用竹勺敲了敲锅边:“酸笋酸豆角米粉来一碗!”
萧景翊关切地问:“饿不饿?要不来一碗?”
苏沐瑶摇摇头:“我不饿。”
萧景翊边走边搜刮肚肠,想寻些话逗她开心,苏姑娘开心了两人逛街才更有趣。
“你不开心肯定是因为苏家商行成了黄家的,你做的瓷器再好也无法售卖到桂州一带。要我说没必要难过,经过你这双巧手制作的瓷器质地上乘,刻花手艺无人能及,总有一日会将苏家窑场做大,赚得银子也会更多,到时在东西南北各处开一家苏家商行不就行了?又何必因黄家一时得意而伤感?”
苏沐瑶停下脚步,萧景翊个儿高,她不得不抬头瞧他:“苏家窑场已够大,只是目前人手有限无法制作更多瓷器,要想扩大规模还需招纳更多工匠,你觉得我一个姑娘家可能做到?”
“姑娘家怎么了?只要有心,天下没有办不成的事。”
“要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苏沐瑶轻叹一声,继续沿着街市向前走。
萧景翊想要试探地了解那位与苏姑娘有婚约的裴公子,快步跟上后,假装提议的样子:“你要是觉得自己是姑娘家干不成大事,不如找你的未婚夫裴公子帮忙?我想他一定会全心全意帮你。”
萧景翊希望得到否定的答复,这样他会觉得裴公子根本比不上他,起码此刻的他全心全意支持苏姑娘,无论她有任何差遣,他都会不遗余力。
可现实总是令人失望,苏姑娘却说:“裴大哥亲口说过,婚后允许我继续开窑场,若我找他帮忙,他肯定会答应。可裴老爷不一定这么想,待我嫁入裴家后,说不定会阻止我继续开窑场,更别说扩大产量。再说苏家窑场一旦兴盛起来,会对裴家形成威胁,裴老爷又岂会允许?”
萧景翊带着稍感失落的心情强调道:“我是说裴公子,你却强调裴老爷,难不成你的未婚夫见了他父亲连魂儿都没了?”
“裴大哥孝顺,他不愿惹长辈不高兴,我嫁入裴家有机会继续开窑场已不错,至于其他恐怕不可能。”
“裴公子如何想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反正作为朋友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全力支持。只要对苏家窑场有利的事,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我能帮的绝不会推脱;没有能力帮的,也会想办法。”
苏沐瑶再次停下脚步,看向萧景翊,无论他的话是真是假,反正因为这些话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话说得这么满,小心到时食言。”
见苏姑娘的脸颊上闪过一丝笑意,萧景翊对自己的表现更为满意。
“这么满的话我只对你说,别人想听根本听不到。”
苏沐瑶转过头,装作观察街边的摊位,躲避着听到对方表白时的尴尬。
萧景翊并不觉得尴尬,反而上前站在她面前:“现在饿不饿?”
恐是萧景翊饿了,要不怎么会两次问同样的话,既如此不如找个地方用饭。
“是有些饿。”
萧景翊向街边瞧了瞧,见前方有家临江楼,应该是这条街比较气派的酒楼。
“前面有家酒楼,不如去那里品尝一下当地的美食?”
苏沐瑶没有拒绝的理由,便跟着萧景翊步入临江楼。
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客官,里面请!”
待两人挑位置坐定后,小二上了茶水,介绍道:“咱这儿有漓江鲜鱼做的鱼羹,还有刚出锅的平乐鱼酿,都是本地的特色菜肴,还有酱焖土鲶鱼,雪菜炒笋干,再配上一碟桂花糖糕,爽口解腻,再好不过。”
萧景翊让苏沐瑶来点,她只点了平乐鱼酿,其他的交给萧景翊。萧景翊爽快地点了几道当地爽口的素菜,要了一壶桂花酿制的米酒。
酒菜很快上齐,平乐鱼酿香气扑鼻,苏沐瑶轻尝一口,唇齿留香。
萧景翊为她斟了一杯米酒:“心情不好时就应该享用美食,吃饱了心情自然好。再品尝一杯米酒,微醺之中烦恼便也淡了。”
苏沐瑶放下筷子,浅啜一口,酒液温润,自喉间滑下,暖意悄然散开:“味道真不错,你也尝尝。”
萧景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味道是不错,对我来讲酒劲儿太小。”
吃了几口美食,又品了美酒,苏沐瑶的心情的确变得更好,对苏家丢掉在桂州商行一事渐渐释然。
“说句心里话,要不要扩大产量我从未想过,重开窑场的初衷只是帮父兄守好家业,现在窑场有五名工匠,一位烧窑的师傅,还有张伯、张傻子,陶韵巷也有了苏家的摊位,我亲手做的瓷器亦能卖出去,我心满意足,至于其他待我父兄回来再说。这世道男人想做事尚且不易,何况女人?重开窑场的过程中我已体会到艰难,若没有黄伯伯和裴大哥帮忙,想要重开苏家窑场根本不可能。”
萧景翊从苏姑娘的言语读出她的不易,难怪她会心甘情愿接受裴公子。与裴公子实实在在的帮助相比,他给予的不过是几句轻飘飘的承诺,还有那些虚无缥缈的表达和安慰。
“你可记得我说过的话?”
突然之间的发问,苏沐瑶有些懵:“什么话?”
萧景翊强调道:“在苏家窑场时我说过的话。”
苏沐瑶回忆了一会儿,只想到萧景翊从背后抓住她的手,其他一概不曾想起。她的脸不由泛起红晕:“你说过什么话我已不记得。”
“我说过,明年春闱我定能进入三甲,到时会请求官家将我分到耀州历练。只要我在耀州为官,你我见面岂不容易?”
苏沐瑶根本不会将萧景翊的话当回事:“哦,想起来了,你好像说过此话。你进入三甲应该没有问题,可朝廷不是你家开的,官家也不是你亲戚,你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说不定你想来耀州,官家偏偏把你分到别的地儿,到时你就知道话总是说满不是什么好事。”
“我面对你时才会将话说满,因为我说到做到。”
“哼。”苏沐瑶将尴尬换为不严重的冷笑,“萧景翊,我忍你很久,再说同样的话,小心我将你扔在漓江边儿,自顾乘船南下,那船可是我租的,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萧景翊不敢继续表白,可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表白有什么不对,他喜欢苏姑娘在先,她在耀州那段莫名其妙的婚约在后。
萧景翊夹了一道菜放进苏沐瑶的碗中:“你跟裴公子什么时候成亲?”
为了让萧景翊死心,苏沐瑶干脆回道:“明年三月初三。”
萧景翊仔细想着,每年的春闱大概在正月进行,二月中旬放榜,三月初三时他或许已踏上赴任之路,恐怕一到耀州正好遇到苏姑娘大婚,那么他去耀州历练又有何意义?
“不管明年我会不会到耀州历练,你大婚时,我都会为你送上一份厚礼。”
苏沐瑶拿起筷子一边吃着碗中的菜,一边开着玩笑:“那时你应该已经是朝廷官员,给我送礼我会觉得很有面子,往后也可在华原县令跟前吹嘘我朝中有人,看谁敢欺负我。为了我能吹牛,你一定要好好考,最好能位居榜首,朝廷给你授官的级别也会越高,我沾的光也就越大。”
萧景翊被苏姑娘轻松的玩笑逗乐:“好,为了你能吹牛,我必须好好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