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圈只够照亮桌面的电台旋钮，其余一切都沉在暗处。沈卫国把铜制指北针推到林知夏面前，指尖尚未离开，便像下达最后通牒般开口：
"三个条件。
第一，所有情报先过我，再行动；
第二，你的身份、上线、联络方式，三天内写成书面材料；
第三，如果让我发现你利用我，我会先斩后奏。"
林知夏用指腹摩挲指北针，冰凉的金属带着枪油味。她抬眼，目光澄亮："成交。但我也提两个要求——
第一，我需要自由进出三班宿舍与武器库；
第二，7780千赫的监听记录，我要看原件。"
沈卫国皱眉，却没有立即拒绝。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把已经压满子弹的77式手枪，放在指北针旁："防身用，但别在我背后开保险。"
林知夏收起枪，掌心微微出汗。她知道，自己终于拿到半张"通行证"，而另外半张，要用真材实料的战果去换。
翌日清晨，六点。团部操课号尚未响起，林知夏已跟在沈卫国身后走进三班宿舍。屋内七个士兵正在整理内务，见营长突然驾到，齐刷刷起身。
沈卫国面色如常："检查内务。林同志是上面派下来的宣传骨干，要拍照片，你们配合。"
士兵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林知夏端起借来的老式海鸥相机，镜头缓缓扫过每个人的床铺、脸盆架、枕头套——王秋红的枕头套绣着并蒂莲，阿石那只磨掉漆的口盅底部，用红漆写着一个细小的"Δ"。
她按下快门，闪光灯"啪"地一声，所有人下意识闭眼。就在那一瞬，林知夏的左手滑进了阿石床底，指尖摸到一只硬纸盒——"大前门"烟盒，重量却明显不对。
她佯装调整相机，顺势把烟盒往更深处推，同时用指节在盒底轻敲：空洞回声，说明里面不是香烟。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冲阿石礼貌一笑："同志，表情自然一点，再来一张。"
阿石勉强扯动嘴角，目光却飘向门口——那里没有沈卫国的身影。林知夏心里一沉：沈卫国并未完全信任她，他趁她吸引注意力的空档，去了别的地方。
检查完宿舍，林知夏借口"补拍战备物资"，随沈卫国拐进武器库。木门推开，一股枪油混着樟脑味扑面而来。沈卫国示意管理员离开，屋里只剩他们两人。
"你找什么？"他问。
"找这个。"林知夏蹲下，在存放手榴弹的木箱侧面，发现一道新鲜的划痕——"Δ"形，旁边用指甲刻了"003"三个数字。正是弹药库编号。
沈卫国掏出手电，光圈顺着划痕移动，眉心越皱越紧。林知夏抬眼："他们已经在标记目标，你呢？还认为这只是巧合？"
沈卫国没回答，只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把划痕画下来。他的动作很慢，每一笔都像在刻自己的迟疑。
夜里十点，通讯监听室。沈卫国把林知夏带入机要间，打开保险柜，取出厚厚一摞监听记录。纸张边缘盖着"绝密"红章，日期从上月三十日到今晚。
"原件不能带走，只能看。"他站在她身后，距离半步，像随时防范她偷撕一页。
林知夏快速翻阅，指尖在某一页停下——
10月23日23:47-23:52，频率7780，信号强度5，收报人："潮声003"，内容："MARRO-ORRAM-CQ"。
"CQ"是业余无线电"呼叫所有人"的通用简码，意味着对方在回应或等待更多站台加入。林知夏在心里默译：他们已确认弹药库坐标，下一步就是"归巢"——炸毁后从海路撤退。
她合上记录，抬眼："我需要一台可以发射的备用电台，做诱饵。"
沈卫国眉梢一跳："你要反向呼叫？"
"是。让他们以为'自己人'收到确认，放松警惕。"
沈卫国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明晚零点，我安排。但发射位置我来选，你只有五分钟。”
第二天傍晚，沈卫国把林知夏带到团部后山一处废弃碉堡。水泥墙厚达半米，足以屏蔽信号外泄。他亲自架设天线，把一台70式电台调到7780千赫。
"五分钟，从现在起。"他抬腕看表，目光冷峻，"超过时间，我就切断电源。"
林知夏戴上耳机，调整电键。第一串信号发送出去——
"·−· ·− ·−· ·−· −−−"（MARRO）
紧接着，她加入新内容："ORRAM-RECEIVED-READY"（已收到-待命）。
电波在雨后的夜空里跳跃，像一条看不见的银鱼。几秒后，耳机里传来回应："·−· ·− ·−·"（R），表示"收悉"。
林知夏摘下耳机，心脏跳得发疼。沈卫国却一把拔掉电源，脸色阴沉："你知不知道，刚才的呼叫可能暴露我们自己的位置？"
"不会。"林知夏指向碉堡顶部的钢筋网，"有屏蔽，信号只能向南传出十公里，刚好落在红树林接收范围。"
沈卫国没再说话，只把电台收进铁箱，上锁。锁扣合拢的"咔哒"声，像给这次合作盖了一个模糊的章——有效，却随时可撤销。
回程路上，月光被云层切割得支离破碎。吉普车在椰林小路上颠簸，沈卫国突然开口："你说的'上面'，到底指谁？"
林知夏望向窗外，声音轻得像在数椰影："国安、军情，还是更高？我也说不清。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不先动手，'椰影'就会先让我们沉没。"
沈卫国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他想起今天武器库的划痕，想起监听记录里"潮声003"的重复出现，也想起赵永刚被血染红的自白书。他不得不承认，林知夏的每一步都踩在点上，快、准、狠。
可他也记得父亲临终的叮嘱："军人生来为打赢，但绝不能被看不见的线牵着走。"
车停在仓库门口，林知夏推门下车。沈卫国忽然叫住她，把指北针抛回给她："明天大潮，零点，红树林。你带路，我带人。"
林知夏接住，指尖触到指北针背面新刻的一行小字——"Trust but verify（信任，但要核实）"。
她抬头，沈卫国已摇上车窗。车灯扫过，她的影子被钉在墙上，像一条尚未挣脱网的鱼。
而沈卫国的车灯消失在椰林尽头，只留下引擎的回声，在夜色里一圈一圈扩散——
那是合作的心跳，也是尚未解除的警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