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才女初长成
清朝嘉庆年间,繁华热闹的皇城根下,一个女婴呱呱坠地,她就是李媞。
李媞出生于1805年,父亲李林松,早年在京为官,时任户部员外郎,是嘉庆丙辰年的进士。三十六岁才迎来长女李媞,李林松自然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视为掌上明珠。
在李媞的成长过程中,父亲李林松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是她文学道路上的启蒙者。从识字习文开始,李林松就亲自教导李媞读书识字、吟诵诗文。在父亲的悉心指导下,李媞展现出了极高的文学天赋,不仅博览子史百家,对诗词歌赋更是痴迷不已。
李媞对诗词的热爱达到了一种近乎痴狂的程度,据说她“吟诗成瘾”,就连睡梦中都在寻觅诗词佳句。这种对诗词的执着热爱,让她在诗词创作上进步飞速。在李家的各种活动中,如迎宾送客、庆祝佳节胜日时,李媞常常即兴赋诗,展现出远超常人的诗词才华。
她给自己取号为“吏香”,给闺室取名为“犹得住楼”,这两个名号均来自元稹的《以州宅夸于乐天》。从这首诗中选择自号与室名,足见李媞对诗词的钻研之深,同时也表现出她少女时代生活的幸福与自足。
李媞喜欢沉思,她创作的诗词风格独特,哀婉清新。就像她的《残菊》:“自甘寂寞待重阳,秋尽犹余三径香。桃李易开还易落,不知人世有清霜。”在这首诗中,她借菊花自喻,菊花虽寂寞,却能在秋尽时仍留香气,而桃李虽易开放却也易凋零,还不知人世有清霜的严酷。通过对自然景象的描写,巧妙地表达了对人生的深刻思考。这种透过自然参透人生,又从人生感悟自然归宿的能力,让她的诗词充满了哲理和韵味。其凄清的语言蕴含着深刻的道理,也因此被人称为“女孟郊”,《上海县续志》评价她“诗才高逸如郊岛”。
随着年龄的增长,李媞的才华越发出众。十岁时,她便已能理解文章的精妙之处;十三岁学会了女工刺绣;十四岁开始学习音乐;到了十五岁,她的吟诗之才更是崭露头角,在当地小有名气。闵行老街的才子淑女们钟情于故土风光,常常相约以“申江十景”为题进行诗词唱和。道光八年(1828年),李媞撰写《申江十景》诗,在卷首宣称:“吾乡枕黄浦而横沥贯之,九峰三泖环绕于西,数十年来人文蔚起,论云间名胜者首屈指焉。”其文辞之优美,对家乡景色描绘之细腻,令众人赞叹不已。
诗词中的情志
李媞的诗作题材广泛,内容丰富,从日常生活的点滴感悟,到对家国命运的深切关怀,再到对自身命运的深刻思考,都在她的诗词中有所体现。
在《呈家大人》中,李媞写道:“寂寂柴门镇日关,吟诗须静弈须闲。杜陵老去犹忧国,彭泽归来肯出山。倦把申江收眼底,醉携周易注窗间。旁人漫说家庭乐,不信年来鬓亦斑。” 诗中,她将自己比作杜甫,即便身处平凡生活,也心怀家国。同时,她也表达了对悠闲生活的向往,在柴门之内,吟诗下棋,阅读《周易》。然而,旁人只看到家庭的欢乐,却不知她心中的忧愁,岁月的流逝也在她的鬓角留下了痕迹。这首诗不仅展现了李媞对国家命运的关心,也体现了她对闲适生活的追求,以及对岁月变迁的感慨。
李媞的《望家书》则表达了她对家人的深深思念:“自离慈母膝,镜里鬓何如。难缩千程水,惟凭尺素书。苦无双鲤至,倏又产年馀。况是前番札,曾云病未除。” 离开母亲后,她只能通过书信来了解母亲的情况。长时间没有收到家书,她内心充满了担忧,尤其是想到前一封信中母亲提到生病未愈,更是让她忧心忡忡。这首诗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她对母亲的牵挂和对亲情的珍视,读来让人感同身受。
李媞的咏物诗也别具一格,以《桃花》为例:“流水重杨拟若耶,绿阴深处小桥斜。春风不识谁家女,独立溪边自浣纱。” 诗中描绘了一幅春日溪边的画面,流水、垂柳、小桥,一位女子在溪边独自浣纱。通过对自然景色和女子形象的描写,展现了一种宁静而美好的意境,同时也借女子的独立形象,表达了对自由和独立的向往。
她的《咏雪》诗写道:“呵冻咏飞花,推敲何太苦。不及谢庭人,一语留千古。” 在这首诗中,李媞表达了自己在作诗时的艰难,与谢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风起”相比,她觉得自己的推敲太过辛苦。这不仅体现了她对谢道韫才华的钦佩,也反映了她对自己诗词创作的严格要求。
李媞的词作也同样精彩,如《水龙吟·白莲》:“羞他淡粉浓脂,朝天纑国绡衣素。水光似镜,红妆多少,见伊生妒。不合时宜,喜无人折,翠云深护。羡如冰如玉,泥根偏洁。余一点,芳心苦。晶盏盈盈承露。月明中、浑无觅处。叹生尘世,阿谁识得。空能解语,顾影呼卿。不胜幽恨,聪明反误。料多情只有,嫦娥夜夜,照凌波步。” 这首词以白莲自喻,白莲洁白无瑕,不合时宜,却无人赏识,只能在翠云深处独自绽放。李媞借此表达了自己的高洁品质和怀才不遇的苦闷,以及对知音的渴望。
婚姻的不幸
本以为婚后能与丈夫琴瑟和鸣,共同谱写生活的美好篇章,可命运却对李媞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李媞的丈夫方传烈,性格木讷,为人孤僻且脾气暴躁,与李媞在精神世界和性格上都有着巨大的差异。在这段婚姻中,方传烈不仅无法理解李媞对诗词的热爱,对她的才华更是视而不见。夫妻之间缺乏基本的沟通和理解,每一次交流都像是鸡同鸭讲,让李媞倍感孤独。
除了丈夫的不理解,李媞还面临着婆家的压力。公婆的乖张难伺候,让她在婆家的生活举步维艰。在那个封建的时代,女子嫁入夫家后,便要遵循婆家的规矩,忍受各种委屈。李媞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地生活,生怕做错一点事就招来公婆的不满。她努力地想要融入这个家庭,却始终无法得到认可和接纳 。
在这样的婚姻生活中,李媞的身心遭受着巨大的折磨。曾经那个充满才情、活泼开朗的少女,逐渐变得沉默寡言,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她心中的苦闷无处诉说,只能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诗词之中。她在《自悼六首》中写下“所愧襟怀非谢女,敢将天壤怨王郎”的诗句,表达了自己对婚姻的无奈和对命运的不甘。
李媞的诗词风格也因为这段不幸的婚姻发生了变化。曾经那些清新自然、充满生活情趣的诗词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哀怨和愁苦的作品。
如她的《咏月》:“银蟾寂寂照空帏,愁绝更残独掩扉。我亦有怀难寄处,夜深和影共相依。”描绘了一个孤独的女子在深夜中独自对着明月,心中的忧愁无法排解,只能与自己的影子相依为伴。这首诗深刻地表达了她在婚姻中的孤独和寂寞。
又如她的《秋夜不寐》:“夜长偏觉漏声迟,剔尽银灯梦转迷。何处寒砧催木叶,一声声到画楼西。”在寂静的秋夜,她难以入眠,听着远处传来的捣衣声,心中的哀愁越发浓烈。这些诗词不仅是她个人情感的抒发,也是那个时代女性命运的写照。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下,女性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即使拥有才华和抱负,也只能在不幸的婚姻中默默忍受痛苦。
挚友离世与生命终结
在李媞灰暗的人生中,表姐黄香崖是她为数不多的温暖与慰藉。黄香崖同样才情出众,二人志趣相投,常常诗词唱和,在彼此的作品中寻找共鸣,分享生活的喜怒哀乐。她们同怜薄命,结为生死之交,这份真挚的情谊成为李媞在困境中坚持下去的重要力量。
道光九年(1829年)五月,命运的重击再次降临。李媞返回桐城婆家途中,再次前往苏州探望黄香崖。此时的黄香崖因与后母关系不和,心中满是痛苦与绝望。两人见面后,同悲共愤,抱头痛哭,她们的泪水里饱含着对命运不公的控诉和对未来的迷茫。
五月二十七日中午,为了排解心中的忧愁,她们一同前往狮子林游玩。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场游玩竟成了她们生命的终点。在狮子林,黄香崖突然纵身投入池塘,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面对表姐的决然离去,李媞悲痛欲绝,她无法承受挚友离世的打击,在那一刻,她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或许是觉得世间再无牵挂,或许是想要追随表姐的脚步,李媞毫不犹豫地也投水自尽。就这样,两位才情出众的女子,如花般的生命戛然而止,只留下无尽的遗憾和叹息 。
李媞的一生,如同一首凄婉的乐章,充满了坎坷与悲伤。她虽拥有卓越的诗词才华,却无法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幸福和安宁。她的故事,是那个时代女性命运的缩影,让后人看到了封建礼教对女性的束缚和压迫,也对她的遭遇充满了同情和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