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烬是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的。
胸口的伤,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
“王爷,您醒了!”
守在床边的影一,惊喜地叫出声。
谢烬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股虚弱感,重新按回了床上。
“她呢?”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影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爷问的是谁。
“回王爷,公主殿下……就在隔壁房间。”
影一的语气,有些迟疑。
“她也中了毒,加上旧疾复发,身体虚弱,顾神医让她静养,不许任何人打扰。”
谢烬的心,沉了下去。
他记得,记得那支射向她的箭。
记得自己扑过去时,那瞬间的决绝。
更记得,她俯下身,为自己吸出毒血时,那冰凉而柔软的唇。
还有山洞里,她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对不起。
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把这个,交给顾清辞。”
谢烬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影一。
“告诉他,这是从公主身上拿到的,让他看看,是什么成分。”
这是他从山洞回来,趁着萧雪霁昏睡时,从她怀中偷偷拿走的。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瓶子,跟她的心疾有关。
影一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布衣,气质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跟着影一走了进来。
正是被誉为“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顾清辞。
“谢王爷。”
顾清辞微微颔首,算是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他打开那个瓷瓶,放在鼻尖轻嗅,又倒出一点粉末在指尖捻了捻,眉头微蹙。
“这是九转还魂丹的残渣。”
顾清辞的声音很轻。
“此丹能解百毒,吊人命息,乃是保命奇药。”
“但其炼制过程,极为凶险,需要一味极其罕见的药引,天山雪莲的莲心。”
“而最关键的是。”顾清辞抬起眼,看着谢烬。
“要让这药引发挥最大的功效,还需以炼药人的心头血,温养七七四十九天。”
“取心头血,对身体损伤极大。”
“若非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之人,取一次,便会折损十年阳寿。”
“且会落下心脉受损的病根,终身无法痊愈。”
顾清辞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谢烬的心上。
心头血!心脉受损!
他想起了五年前,她倒在雪地里,咳出的那口血。
想起了太医说的“心疾”、“旧疾复发”。
原来,她身上的“旧疾”,竟是这么来的!
她为了炼制能救他命的药,竟不惜用自己的心头血!
而他,却还以为,那是她天生体弱。
“王爷!”顾清辞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公主殿下,是为了救你,才落下的病根。”
“这一次,她又为你吸食焚心蝎之毒。”
“余毒侵入心脉,与旧疾相冲,已是雪上加霜。”
“她现在,就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再也经不起任何一点碰撞了。”
谢烬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痛。
他以为自己恨了她五年。
原来,他只是用恨,来掩盖自己无法接受被她抛弃的痛苦。
而她,却用这五年的时间,默默地,为他做了这么多。
“我明白了。”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顾神医,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她的身体,就拜托你了。”
顾清辞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谢烬和影一。
“影一。”
“属下在。”
“暗影卫对当年那封信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影一神色一凛,从怀中取出一封密报,双手奉上。
“回王爷,有结果了。”
“我们比对了当年那封通敌信的纸张,发现那并非大晏官用宣纸,而是一种产自西域的莎草纸。”
“这种纸,极其罕见,只有西域王室,才能使用。”
西域王室!
谢烬的瞳孔,猛地一缩。
五年前的构陷,难道是西域的手笔。
五年后的刺杀,刺客用的,也是西域的剧毒。
这两件事,绝不是巧合!
“还有,”影一继续说道。
“我们模仿了公主殿下的笔迹,发现要做到以假乱真,并不难。”
“但那封信上,有一个细节,露出了马脚。”
“什么细节?”
“信的末尾,那个‘霁’字,最后一笔,收笔时,有一个极其细微,向上提的笔锋。”
“这是公主殿下从小写字的习惯,几乎无人知晓。”
“但是,伪造那封信的人,显然不知道这一点。”
“他写的那个‘霁’字,最后一笔,是平直的。”
谢烬拿过密报,看着上面拓印下来的两个“霁”字,手指,微微颤抖。
所以,那封信,是假的。
是有人模仿她的笔迹,伪造了证据,构陷他。
而她,从头到尾,都是被冤枉的。
不!或许,她不是被冤枉的;她或许,是知情的。
她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但她没有拆穿。
反而将计就计,用这封假信,坐实了他的“罪名”。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从“通敌叛国”的死罪,变成“流放北境”的活罪。
她用自己的名声,用他们之间的一切,换了他一条命。
谢烬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揉搓着,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这个傻瓜,这个全天下最傻的傻瓜!
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宁愿让他恨她五年,也不肯说出真相?
他猛地掀开被子,不顾胸口的剧痛,就要下床。
“王爷!您要去哪儿?”影一大惊失色。
“我要去见她!”谢烬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见到她!”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她。
有太多的“对不起”,想对她说。
他再也,等不了一分一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
“启禀王爷,宫里来人,说大晏皇帝,七日后在宫中设宴,为王爷压惊,并正式开启两国和谈。”
谢烬的脚步,顿住了。
和谈!慕容羿!
他的眼中,闪过些冰冷的杀意。
好!真是太好了。
新账旧账,是时候,一起算一算了。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影一,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硬。
“更衣。”
“去告诉来使,本王,准时赴宴。”
影一看着自家王爷眼中那熟悉,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是。
他知道,七日后的皇宫,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