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
他低下头，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温热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对不起……”
“对不起……”
太医战战兢兢地递上药方，又被谢烬一个眼神吓得退到门边。
他看着那个不可一世，视人命如草芥的北靖摄政王。
此刻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跪在床前，无助地流着泪。
夜，还很长。
而这场迟到了五年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只是，清算的对象，从她，变成了他自己。
太医擦了擦冷汗，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王爷，殿下此疾，最忌大喜大悲，情绪激荡。”
“往后，万不可再让她受任何刺激，需得……需得日日静养，好生呵护才是。”
春日迟迟，惠风和畅，皇家猎场，旌旗招展。
自那夜萧雪霁咯血昏迷之后，谢烬便收敛了所有外露的锋芒。
他不再去别宫，只是每日都让太医送去最好的汤药，让宫人送去最精致的吃食。
两人之间，仿佛又恢复了那种相敬如“冰”的平静。
萧雪霁的身体渐渐好转，只是人，愈发清瘦沉默。
她知道谢烬日日派人送东西来，却从不多问一句，也从不拒绝。
她只是安静地喝药，安静地用膳，安静地坐在窗前，看着那株枯死的梅树。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再也入不了她的眼，也动不了她的心。
今日是皇家春狩大典，按例，监国长公主与文武百官皆要陪同圣上出席。
萧雪霁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骑装，鸦青色的衣衫，衬着她本就白皙的皮肤。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
猎场之上，人声鼎沸。
新帝慕容羿穿着一身金色的龙纹骑装，坐在高台之上，意气风发。
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他身侧那个清冷如月的身影。
“皇姐今日气色不错。”
他笑着开口，语气亲昵，眼中却藏着一丝不算清明的阴鸷。
萧雪霁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多谢陛下关心。”
她的疏离，让慕容羿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不远处同样一身黑衣，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谢烬身上。
谢烬也在看这边。
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只是专注地，一瞬不瞬地，看着萧雪霁。
那目光里，有悔，有痛，有小心翼翼的探寻。
慕容羿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
“时辰已到！春狩开始！”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喊，号角齐鸣，猎场的大门缓缓打开。
慕容羿一马当先，冲入林中，身后百官紧随其后。
萧雪霁并不擅长骑射，只是策马缓行，跟在队伍的末尾。
谢烬也放慢了马速，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像一个沉默忠诚的影子。
林深草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
突然！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从斜刺里的密林中传来！
一支淬着幽蓝的毒箭，如毒蛇出洞，直奔高台方向的慕容羿而去！
“有刺客！护驾！”
禁军统领的嘶吼声，响彻山林。
瞬间，林中杀出数十名蒙面黑衣人。
他们手中弯刀狠戾，招招致命，目标明确，就是皇帝慕容羿！
场面顿时大乱，尖叫声，兵刃相接声，战马嘶鸣声，混作一团。
萧雪霁脸色一变，立刻勒住缰绳，想要避开这混乱的中心。
可她身下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将她狠狠地甩了下去！
“殿下！”
身边的侍女发出一声惊呼。
萧雪霁在地上滚了几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看到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流矢，正带着死亡的呼啸，朝她的面门飞来！
那箭矢来得太快，太急，她根本来不及躲闪！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黑色的箭头，在她瞳孔中，不断放大。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死亡原来是这种感觉。
也好！这一生，太累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只听到一声闷哼。
一个高大，带着熟悉气息的身体，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谢烬写满痛苦的脸。
他的胸口，插着那支本该射向她的箭。
箭矢，几乎没羽而入。
黑色的血液，正从他伤口处，不断地涌出。
“谢烬！”
萧雪霁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你……你没事吧？”
谢烬看着她，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虚弱。
他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那箭上有毒，剧毒。
“我没事……我没事……”
萧雪霁的声音在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她想扶他起来，可他太重了。
他高大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她的怀里。
“快…来人……”她抱着他，声音凄厉。
“太医！太医！”
周围依旧一片混乱，刺客与禁军杀作一团，根本没人顾得上他们。
萧雪霁眼睁睁地看着谢烬伤口处的血液，颜色越来越深。
从黑红色，变成了刺目的乌黑色，他的嘴唇，也开始泛起青紫。
“毒！”
她喃喃自语，心，如坠冰窟。
她看到箭羽上，刻着一个细小的，蝎子形状的图腾。
是西域的焚心蝎之毒，无药可解！
除非在毒素攻心之前，将毒血吸出！
萧雪霁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顾不上任何礼仪，也顾不上任何身份。
她撕开谢烬胸口的衣料，看着那狰狞的伤口。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俯下身，用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殿下！不可！”
一个刚刚赶到的侍卫，看到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滚开！”
萧雪霁头也不抬，声音冰冷而沙哑。
她用力地吸着那乌黑的毒血，然后吐在旁边的草地上。
一口，又一口。
那毒，又苦又涩，带着一股腥甜。
她的舌尖，开始发麻，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但她没有停，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死。
绝对不能。
五年前，她为了让他活，背负了所有骂名。
五年后，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谢烬，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
没有我的允许，你凭什么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