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雪粒，落在地上，化作一片冰冷的水渍。
城西的皇家别宫，比这天气还要冷。
这里曾是前朝废妃的冷宫，荒草丛生，庭院寥落，一派破败景象。
萧雪霁自请禁足于此，名为思过，实为自囚。
白日里在朝堂上那番惊世骇俗的举动，早已传遍了整个京城。
百姓骂她妖妃祸国，朝臣斥她通敌叛国。
一夜之间，她从人人敬仰的监国长公主，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千古罪人。
就连公主府的牌匾，都被愤怒的民众扔满了烂菜叶和臭鸡蛋。
可她不在乎。
她只求，用自己的声名狼藉，换来边境暂时的安宁，换来谢烬复仇脚步的片刻停歇。
房间里没有烧地龙，冷得像个冰窖。
萧雪霁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素白中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心口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心疾，是五年前落下的病根。
那夜，为了送他出城，她引开了所有的追兵，自己却身中数箭，在冰天雪地里躺了一夜。
虽然被顾清辞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却也从此留下了这副破败的身子。
每到阴雨天，或是情绪激动之时，便会痛如刀绞。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和着冷水咽下。
药丸带着一丝苦涩的甜意，却压不住心底更深的苦楚。
“咳！咳咳……”
她捂着嘴，压抑地咳嗽了几声。
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
她摊开手，掌心一抹刺目的殷红。
又咯血了。
她平静地用帕子擦去血迹，仿佛早已习惯。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踩在积雪上的轻微“咯吱”声。
声音很轻，却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萧雪霁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短匕。
“谁？”
没有人回答。
只有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门外。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裹挟着一身的风雪与寒气，逆光走了进来。
是他。
谢烬。
他怎么会来这里？
萧雪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谢烬的目光，在简陋至极的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她那张苍白如雪的脸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殿下倒是会选地方。”
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嘲讽。
“住在这里，是想提醒自己，当年是如何将我打入这般境地的么？”
萧雪霁没有说话，只是戒备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他深夜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还是说，殿下是觉得，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让你那颗高高在上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萧雪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窗棂上，退无可退。
“你来做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
“我来做什么？”
谢烬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自然是来，看殿下的笑话。”
他伸出手，拂去她肩头的一点干草。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单薄的衣料，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看看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视我如蝼蚁的长公主殿下，如今是何等的狼狈不堪。”
“你看到了，可以走了。”萧雪霁冷冷地说道。
“走？”谢烬低笑一声。
“游戏才刚刚开始，我怎么舍得走？”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了她发间那支熟悉的白玉簪上。
今日在朝堂之上，她为了给他翻案，与满朝文武为敌，甚至不惜自请禁足。
他本该高兴的。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如果她真的对他有情，五年前为何那般决绝？
如果她对他无情，今日又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他伸出手，摘下了她发间的那支玉簪。
簪子入手，冰凉温润。
一头如瀑的青丝，瞬间散落下来，铺满了她纤弱的肩头。
失去了发簪的束缚，她整个人，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脆弱与妩媚。
谢烬的心，狠狠一颤。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了？
记忆中，只有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他才会为她解下发簪，看她长发披散，眼含春水。
“这支簪子，你不配戴。”
他看着手中的玉簪，声音冷得像是能结出冰来。
他将玉簪，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玉簪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却没有碎。
萧雪霁的目光，落在那支静静躺在地上的簪子上。
心，像是被那声音，也敲出了一道裂缝。
“你……”
她刚想说些什么，谢烬却突然俯下身，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萧雪霁。”
他的眼中，翻涌着疯狂的恨意与痛苦。
“你在朝堂上做的那场戏，很精彩。”
“你成功地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对我旧情难忘，为了我不惜与天下为敌。”
“怎么？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你当年的罪过么？”
“还是想让我对你心软？”
他的指尖，用力到几乎要将她的下颌骨捏碎。
萧雪霁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一双倔强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我告诉你，没用。”
谢烬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欠我的，欠谢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现在，你我的账，该好好清算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俯身，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不是一个吻。
那是一个充满了惩罚与掠夺的啃噬。
带着血腥，绝望，疯狂的恨意。
萧雪霁的瞳孔，瞬间放大！
她拼命地挣扎，捶打着他的胸膛。
可她的那点力气，在他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
羞辱，愤怒，悲哀……
种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溅了谢烬满脸。
谢烬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看着她嘴角溢出的鲜血，看着她缓缓软倒下去的身体，脑子里，一片空白。
“霜华！”
他下意识地，失声叫出了那个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念及的名字。
他一把抱住她瘫软下去的身体，入手是一片惊人的滚烫。
她发烧了。
“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他抱着她，冲出房门，对着夜空，发出带着无尽恐慌的沙哑咆哮。
怀中的女子，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有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还挂着一滴晶莹未干的泪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