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烬的质问,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雪霁的心上。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是她熟悉的偏执与疯狂。
她知道,她赌输了。
她高估了这张地图在他心中的分量,也低估了他对她的恨。
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萧雪霁痛得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但她依旧强撑着,没有露出丝毫怯意。
“放手。”
她的声音,清冷依旧。
“放手?”
谢烬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攥得更紧了。
“萧雪霁,你凭什么命令我?”
“五年前,你将我推入深渊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你孤身前来,是做好了献身的准备么?”
他的话,说得轻佻而侮辱。
萧雪霁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
她猛地抬起另一只手,袖中的短匕滑入掌心,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谢烬的胸口!
匕首的尖端,隔着几层衣料,传来冰冷的触感。
“我再说一遍,放手!”
她的眼中,终于不再是死水般的平静,而是燃起了两簇冰冷的火焰。
“否则,我不敢保证,这把匕首会不会失手。”
谢烬低头,看了一眼抵在自己心口的匕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又将她拉近了几分。
匕首的尖端,刺破了衣料,渗出了一丝血迹。
“失手?”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通过匕首,清晰地传到她的掌心。
“那你便刺进来。”
“用你当年没能杀死我的这颗心,再补上一刀。”
“来啊!”
他猛地抓住她握着匕首的手,用力往自己心口送!
“你不是最擅长这个吗?!”
“你不是最会背叛,最会捅刀子吗?!”
“动手啊!”
他疯了!
这个念头,在萧雪霁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眼前的谢烬,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用伤害自己和他人的方式,宣泄着积压了五年的痛苦。
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刺下去?
她怎么可能刺得下去!
这个男人的命,是她当年用整个谢氏家族的清白,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才换回来的啊!
“怎么?”
“不敢了?”
见她迟迟不动手,谢烬眼中的嘲讽更甚。
“还是说,殿下也觉得,杀了我,太便宜我了?”
“你想留着我,慢慢折磨,看着我痛苦,才能让你那颗冰冷的心,得到一丝快慰?”
“不……”
萧雪霁终于忍不住,开口反驳。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谢烬步步紧逼。
“你没有想过要杀我?那你为何要将我送上绝路?”
“你没有想过要折磨我?那你为何要让我家破人亡,背负着血海深仇,苟活至今?!”
“萧雪霁,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他猛地松开她,像是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后退了两步。
巨大的力道让萧雪霁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她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手腕上一片青紫,触目惊心。
“地图,我收下了。”
谢烬的声音,又恢复了冰冷。
他拿起那卷羊皮地图,看都未看,便扔给了身后的影一。
“至于停战……”
他看着她,眼中满是残忍的快意。
“那就要看殿下的诚意了。”
“你还想要什么?”萧雪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要你,明日早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宣读我的‘罪状’,然后,再亲手烧了它们。”
“我要你告诉全天下,我谢烬,不是叛臣,而是功臣!”
“我要你,为你当年的所作所为,向我,向死去的谢家亡魂,忏悔!”
萧雪霁的身体,猛地一僵。
让她当众为他翻案?
这无异于让她自己,承认当年的“错判”,将自己置于大晏所有臣民的对立面!
她将成为真正的,通敌叛国的罪人!
“怎么?做不到?”
谢烬冷冷地看着她,“若是做不到,那便等着为你的京城,收尸吧。”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王爷!”
影一拿着地图,有些迟疑,“这地图……”
“假的。”
谢烬头也不回地说道。
“她什么心思,我比谁都清楚。”
“那……为何还要收下?”影一不解。
“因为,这是她给的。”
谢烬的脚步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苦涩。
“哪怕是毒药,只要是她给的,我都认了。”
……
第二日,早朝。
金銮殿上的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
边关连失三城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朝臣们为了战与和,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萧雪霁一身素服,缓缓走上大殿。
她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琉璃。
她没有理会众人的争吵,而是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
“本宫,有事要奏。”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安静下来,齐齐看向她。
只见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那是五年前,先帝亲笔写下的,定罪谢烬通敌叛国的诏书。
“五年前,镇国公府谢氏一门,因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唯余谢烬一人,侥幸逃脱。”
“此事,证据确凿,铁案如山。”
她缓缓说着,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主战派的官员们闻言,纷纷点头,以为长公主要重申谢烬的罪名,鼓舞士气。
然而,萧雪霁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但今日,本宫要告诉各位。”
“此案,乃是冤案!”
“谢家满门忠烈,蒙冤而死!”
“谢烬,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话音落下,满朝皆惊!
“殿下!您在说什么胡话!”
“此等叛国逆贼,何功之有?!”
“殿下,您莫不是被那谢烬妖言惑众,失了心智?!”
质疑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萧雪霁却充耳不闻。
她命人,在大殿中央,升起了一盆炭火。
然后,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她亲手,将那卷定罪的诏书,扔进了火盆!
明黄色的卷轴,遇到烈火,瞬间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捧灰烬。
就像那段被她亲手埋葬的过往。
“此案,是本宫监国失察,错判忠良。”
萧雪霁转过身,面向御座上目瞪口呆的小皇帝,缓缓跪下。
“臣,萧雪霁,自请监国失察之罪。”
“请陛下,颁布罪己诏,以告慰谢氏在天之灵,以平天下悠悠之口!”
她深深地,叩首下去。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大殿的阴影处,谢烬一身便服,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她,如何为了他,与满朝文武为敌;
看着她,如何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看着她,那般纤弱的脊背,却倔强地,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痛!密密麻麻的痛。
他本以为,看到这一幕,他会感到快意,会感到复仇的满足。
可为什么,他的心里,除了痛,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萧雪霁。
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侍卫的通报。
“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为平众怒,自请禁足于城西皇家别宫,闭门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