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拖鞋摩擦水泥台阶的“沙沙”声，不紧不慢，却像重锤般敲击在陈默和顾清风的心头。声音来自四楼，正沿着楼梯盘旋而下，越来越近。陈默的手已悄然按在弹射器上，钢钉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顾清风则微微调整身形，将担架拖车和自己隐入楼道内更深的阴影中，呼吸近乎停滞。三楼的声控灯因为脚步声而亮起，昏黄的光线透过楼梯扶手间的空隙，在下方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脚步声在三楼平台略微停顿，似乎是那人调整了一下方向，然后继续向下。来了。陈默全身肌肉协调运作，如同蓄势待发的弹簧，只等目标出现，便要发动雷霆一击。无论是谁，在这种时刻出现在这里，都必须第一时间控制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廉价的蓝色塑料拖鞋，然后是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脚。是林建国。他打着哈欠，头发有些蓬乱，一只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垃圾袋，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半夜被尿意憋醒，顺便出来扔个垃圾的普通居民模样。他迷迷糊糊地走下最后几级台阶，一抬头，正好与守在楼道门内侧阴影中的陈默打了个照面。“嗬！”林建国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的垃圾袋扔出去，睡意瞬间跑了大半。他瞪大了眼睛，借着三楼透下的微弱灯光，看清是陈默后，才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哎哟！陈……陈兄弟？是你啊！你……你大半夜的搁这儿站着干嘛呢？吓死我了！”他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明显的惊魂未定。陈默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掠过林建国的全身。表情自然，惊吓真实，肢体语言放松且毫无防备。手里的垃圾袋散发着淡淡的厨余酸味。一切迹象都指向这是一个纯粹的巧合。但，巧合得令人心惊。陈默没有放松警惕，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尴尬的表情，声音压低，带着歉意：“不好意思，林大哥。刚回来，有点……喝多了，在门口醒醒酒，透透气。”他故意让话语带上一丝含糊，身体也微微晃动，扮演着醉汉的姿态。“哦哦，这么回事啊！”林建国恍然大悟，脸上露出理解的神色，甚至还带着点过来人的调侃，“年轻人，少喝点酒，伤身体！我这不，也是晚上汤喝多了，起来放放水，顺便把这垃圾捎下来。”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他的目光自然地越过陈默，看到了阴影中站着的顾清风以及那个显眼的担架拖车，脸上露出一丝好奇：“这位是？你们这是……？”顾清风适时地往前走了半步，脸上带着温和而疲惫的笑容，接口道：“我是他叔叔。老家来了个亲戚，病了，刚从医院接出来，准备接到我那儿去住几天，方便照顾。”他指了指担架拖车，“这不，车子有点小问题，耽搁了一下。”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语气自然，带着长辈的沉稳。林建国看了看“昏迷”的“信天翁”（被毯子盖着大半张脸），又看了看顾清风和陈默，点了点头：“哦哦，那是得好好照顾。需要帮忙吗？我力气大！”他热情地挽起袖子。“不用不用，谢谢林大哥，车子就在外面，我们能行。”陈默连忙拒绝，身体依旧挡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那行，你们忙，我先去扔垃圾。”林建国也不坚持，笑着点点头，提着垃圾袋，推开楼道门走了出去。陈默和顾清风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没有立刻跟上，而是透过门缝，紧紧盯着林建国的背影。只见林建国径直走向几十米开外的公共垃圾桶，将垃圾袋扔了进去，然后站在原地，似乎是无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还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夜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往回走。整个过程自然无比，没有任何可疑的东张西望，更没有看向街角那辆黑色厢式货车的方向。他走回楼道口，对依旧守在里面的陈默和顾清风笑了笑：“那我先上去了啊，你们也早点休息。”“好的，谢谢林大哥。”陈默点头。林建国再次打了个哈欠，拖着步子，慢吞吞地上楼去了。脚步声逐渐远去，四楼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楼道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危机似乎解除了？真的只是一次倒霉的巧合？陈默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再次确认林建国家没有异常动静后，才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街角那辆黑色厢式货车上。它依旧静静地停在那里，如同暗夜中蛰伏的怪兽。“不能等。”顾清风低声道，语气不容置疑，“无论那辆车是不是‘影子’，这个邻居的存在本身就是变数。必须立刻离开。”陈默点头。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楼道门。没有预想中的枪声，也没有任何异动。街道空旷，夜风微凉。两人不再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将担架拖车推出，直奔灰色轿车。陈默迅速打开后备箱，与顾清风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信天翁”连同担架一起安置进去。动作虽然迅速，却依旧保证了伤员不受剧烈颠簸。整个过程，陈默的后背肌肉始终紧绷，感知放大到极致，提防着来自任何方向的袭击。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辆黑色厢式货车依旧死寂般地停在原地，仿佛真的只是一辆抛锚或者暂时停放的车辆。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陈默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们迅速上车，陈默发动引擎，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之中。他没有立刻加速，而是保持着正常车速，通过后视镜密切观察着后方。驶出两个街区，那辆黑色厢式货车并没有跟上来。但它也没有任何动静，依旧停留在原处。“感觉不对。”陈默眉头紧锁，“那辆车……不像是监视，更像是一个……标记。”一个宣告“我们已知道你们在此”的标记。一个施加心理压力的工具。顾清风沉默着，回头看了一眼安全屋的方向，目光深邃：“那个邻居……”“看起来没问题。”陈默接口，但语气带着不确定性，“太巧合了。”“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巧合。”顾清风的声音低沉，“尤其是在我们这个行当里。”轿车汇入深夜稀疏的车流，向着城市另一个方向的、顾清风准备的备用安全点驶去。暂时安全了。但无论是那辆意义不明的黑色货车，还是那个看似普通却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邻居林建国，都像两团浓重的疑云，笼罩在陈默的心头。“影子”的手段，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诡秘难测。而他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早已编织好的罗网之中。城市在车窗外飞速后退，灯火阑珊，却照不亮前路的重重迷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