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任重而道远
“来，小家伙，让哥哥亲一下。”李铭说着，便噘起嘴在小孩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哇……”襁褓中的小孩一下子被吓哭了。
海瑞赶忙把孩子从他怀里抱过来，瞪了他一眼说：“你别把孩子吓着！”
“怎么会呢，我这么招人喜欢……”李公子一脸不悦地说道。
虽说海瑞当上了巡抚，可他们一家还是住在青石街那座两进的小院里，除了外面多了几个护卫，家里没什么变化。
不过生活确实比以前好多了。院子里养了十几只鸡，王氏坐月子的时候，一天能吃三碗红糖鸡蛋，再配上小米粥和鲫鱼汤，奶水充足得很，所以孩子才长得白白胖胖的。
就连小丫也沾了不少光，小脸变得圆润起来，只是这没有丫鬟伺候的巡抚千金，恐怕是天底下独一份儿了。
李时珍正在给王氏把脉，她毕竟是高龄产妇，又生过大病，生这个孩子很伤元气。
“怎么样，李神医？”海母坐在床边，满脸关切地问道。
“挺好，调养的不错，这几个月别累着，继续将养吧，另外，以后就不要再生养了，年纪大了，太危险。”李时珍收回手，看一眼一旁大着肚子的小妾韩氏道：“这还有对双胞胎呢，谁生不是生啊？”
“是是，我说不让她生吧，她偏不答应。”海母绷住脸上的笑，教训儿媳道：“听见没有，了了心愿就行了，以后要节制了。”
王氏红着脸点点头，恨不得把被子蒙上，心说这能怨我吗？谁知老爷怎么焕发了第二春？
办事还得吃药这种事，是个男人就不想让女人知道，海瑞当然也不例外，他都是让海安在衙门里煎药的，回家前喝完，回来就装着是自己枯木又逢春了……
总之海母是开心的不得了，一家人否极泰来，重新人丁兴旺，觉得这下终于没遗憾了。
前院的廊下，海安将茶水端上之后，便脚步匆匆地返回后厨忙碌起来，此时，韩氏已无法操持做饭一事，而此前请来的老婆子也回家过年去了，如此一来，厨房里的煎炒烹炸、焖煮炖烧等诸多事务，还有前边招呼上茶之类的活儿，全都落到了海安一人肩上，他当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
海瑞把孩子抱回到王氏身旁，随后便在廊下坐定，与李铭一同吃茶闲谈。
“中丞啊，过去一年，您可算是收获颇丰啊。”李铭轻抿着自己带来的茶，面带笑意地说道，“官民均粮、推行一条鞭法，再加上清理非法占田，这三桩可都是天大的事儿啊。旁人若是能做成其中一件，那都得费好大的劲儿，可您呢，短短一年就全给办成了。”
“呵呵……”海瑞只是淡淡一笑，轻声说道，“你呀，莫不是又想借着这事儿来表自己的功劳吧？”
“绝无此意啊，不过是想夸夸您，拍个马屁罢了。”李铭面露苦笑，赶忙解释。
“唉，其实哪里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海瑞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我又不是不清楚那些大户，还有衙门里那些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他们啊，不过是忍着、挨着，就盼着能把我这座‘海阎王’给熬走了就算了。”
海瑞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道：“北京城弹劾我的奏章不知有多少，说实话，我都没料到自己能在这位置上干满一年。”
“所以说，朝中还是有一些明白事理的人。”李铭一边说着，一边笑着给海瑞添茶。
“不是你在背后搞鬼？”海瑞心里跟明镜似的，毕竟徐阶被他整治得够惨的，虽说徐阶罪有应得，可大明朝向来论心不论迹。
即便证据确凿，朝野上下也不能直接为徐阁老鸣不平，但指责海瑞忘恩负义、不讲规矩，欺负一个六十七岁的老人家，这还是可以的，再加上海瑞清理诉讼、清丈田亩，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赶紧走人。
“我哪有那个本事？”李铭赶忙撇清关系，“在江南这片地方，还得靠中丞您罩着，我哪能反过来罩着您？那不是成莫比乌斯环了嘛。”
“那是什么东西？”海瑞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也就不在意了，又问道：“真不是你？”
“真不是。”李铭点点头。
“好吧，就当作不是你。”海瑞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随后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缓缓说道：“不管怎样，我最多也就干满这一任，算下来还不到两年时间，这两年里，他们或许会老实些，可等我一走，恐怕又会故态复萌了。”
“唉，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终究没什么用啊。”海瑞满是怅然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要想避免出现人走政息的情况，关键还是在人而不是事上，可惜我这个巡抚，没办法把所有的人都换掉——尤其是那些代代相传的书办胥吏，他们就像个蚊蝇一样，一到冬天就躲起来藏起来了，等来年天气转暖，又跑出来吸血、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咳咳……”李铭差点被呛到，无奈地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说道：“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我们集团也担心，未来最大的风险，就在于官府的态度上。”
“你们确实得早做打算了。”海瑞微微点头，这正是他此番要跟李铭说的关键所在，“你在江南做的那些事，说实话，是挺好的，但就是太引人注目了，好在碰到林中丞和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折腾，可要是将来换了个不认同你这套做法的巡抚，有你们受的。”
李铭轻轻点头，暗自思忖着只能推进到下一位人选了，不过这种话可不能说出来。
海瑞一脸严肃地对李铭指出：“你用利益来拉拢官员士绅的这种做法，存在很大问题。它只在江南地区行得通，毕竟江南是富庶之地，只要把各种关系理顺，就不愁没有足够的利益进行分配，但要是换到其他地方，那些亩产只有五六斗、七八斗的地方，开发公司能盈利吗？又拿什么来进行分配？怎么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呢？”
李铭认同地点头说道：“中丞分析得很精准，这种‘工程换土地’的开发模式，在江南地区可以开展，换到其他地方就没办法施行了。”
在现代农业尚未兴起的时候，农田的产量完全取决于土地和气候条件，条件优越的地方，亩产能够比条件差的地方高出五六倍，也正因如此，苏州一府才能占据全国赋税的八分之一，这也就是李铭为何坚决不在江南十府之外开设开发公司的原因，谁会做赔本的买卖呢？
“要是不能把这件事推而广之，那可就有个大麻烦了——江南和其他地区之间的贫富差距会进一步变大。”海瑞神色严肃地说道，“江南到时候就像一块强大的磁石，会把各省的流民都吸引过来，蜂拥而至，到那个时候，咱们该怎么办？”
“这可是好事啊，人口不就是生产力嘛。”李铭没心没肺地笑着，不过在海瑞快要发火之前，他赶忙改口说：“这不是我这么说的，是你偶像在《大学衍义补》里讲的。”
“你……”海瑞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瞪了李铭一眼说，“就算短时间内是好事，可长期这么一来，这么多流民涌进来，肯定会出乱子的！”
“不管来多少流民，我都要。江南要是养不下了，我就在海外找地方安置他们。”李铭也变得严肃起来，坚定地说，“中丞你说对了，我就是要把江南变成磁石，吸引的人越多越好。”
“你这到底是怎么想的？”海瑞眉头皱了起来。
李铭长叹一声说：“中丞，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讲过，小冰河期很快就要到了。”
“你是说那个会持续百年的极寒时期吗？”海瑞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