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怎么看着像一个港口
海瑞缓缓铺展一张他亲手绘制的苏松水域图，神色凝重地对李铭说道。
这段时间深入调研，又仔细比对从前治理太湖的经验与教训，海瑞深知历朝历代治水频频失利的根源所在，众人一开始就陷入定式思维，想当然地认定吴淞江是太湖泄水的主河道，于是把所有精力都聚焦在治理吴淞江上，却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吴淞江如今还能不能担起为太湖泄洪的重任？
李铭听闻，微微点头。遥想古代，广袤无垠的太湖依靠三条大江——娄江、东江与吴淞江，将湖水宣泄入海，然而岁月流转，前两者相继淤塞，吴淞江便成了太湖主要的泄洪通道。可随着时间推移，泥沙不断淤积，吴淞江的状况愈发糟糕，河道变得极为浅狭，平均宽度还不到三十丈，就这般狭窄的河道，如何能承受浩浩荡荡的太湖洪水，顺畅地将其宣泄出去呢？
海瑞目光坚定，说出自己的结论：“吴淞江已然不能胜任太湖泄洪的任务，一方面，它本身河道狭窄，下游又淤浅严重；另一方面，自永乐年间，夏太师开通范家浜，引黄浦水由吴淞口注入长江。
黄浦之上承接淀泖诸湖以及浙西众多水流，水势一下子数倍于吴淞江，如此一来，黄浦水势浩大，喧宾夺主，极大地影响了吴淞江的正常出水量，这才是连年水患不断的真正根源！”
“嗯，没错。”李铭轻轻点头，心中暗自赞叹，海瑞这脉象把握得真是精准，连潘季驯也持相同看法……
海瑞的手指重重地落在地图上，那吴淞江，相较于黄浦，细瘦了许多，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治病需寻根，若病根不在胃，胃药再多也是徒劳。”他环视四周，目光坚定，“因此，我有个大胆的设想，我们得顺应时势，接受‘浦已夺淞’的现实，摒弃‘吴淞江乃太湖泄水主脉’的旧念，转而采取‘以黄浦为主导，吴淞为辅助’的策略来治理水患。”
“对，‘黄浦夺淞’，高瞻远瞩，实在是高明！”李铭难掩激动，连连称赞。
海瑞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几分宠溺与无奈：“我这还没细说呢，你就开始喝彩了……”其实，他心里是颇为受用的。自从提出这个方案，周遭质疑声四起，有人纯粹为了反对而反对，但更多的声音是出于对这一构想的不可思议。
尽管海瑞已下定决心推行此策，但能得到李铭这样的认可，无疑是为他增添了更多的信心与动力。
“您快说说具体怎么实施吧，我这耳朵都竖起来了，就等着听呢。”李铭挠挠头，一脸期待。
“我打算在横潦泾，也就是古东江南边的金汇塘东侧建个水坝和闸门，这样能让上游的水改道往北走黄浦江，这样一来，古东江又能发挥作用了，黄浦江也会变成太湖主要的排水通道，我大概算了一下，到时候黄浦江的水量能增加一倍，再把河道挖深点、收窄点，应该能达到潘中丞说的那种‘集中水流冲沙’的效果，这样就能一下子把吴淞口的淤泥冲开，还能挡住长江带来的泥沙，让吴淞口彻底通畅！”
“好！”李铭鼓掌称赞，“中丞您真是天才，想法真独特，太厉害了！”
“你这到底是夸我还是贬我呢？”海瑞斜眼看他。
“当然是夸您！我绝对支持这个办法！”李铭说着，还真举起手和脚，逗了个乐。
“快放下，跟个小王八似的。”海瑞无奈地看着他，然后假装不经意地问，“听说这一带都是你的地了？”
“这江南集团的资产，那可都是集团的，并非我李铭个人的，不过呢，中丞若有需要，尽可以随意使用。”李铭赶忙表明态度，“只要能把吴淞江治理得妥妥当当，给吴中的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福祉，哪怕就是把整个浦东都利用起来，江南集团也绝对不会皱一皱眉头！”
“这还差不多。”海瑞心里其实早料到李铭会深明大义，可毕竟事关重大，从哪个方面考虑，都得当面把事情问清楚才行。只是又怕因为这事儿耽误了工期，所以才想出了发动夺命连环尻这一招，把李铭从海外给叫了回来。
一番商议之后，接下来的重点便是具体的治水规划。
海瑞接着详细阐述道：“除此之外，还要对吴淞江下游从嘉定县黄渡到上海县宋家桥这八十里的河道进行疏浚，现在这河道有三十丈宽，咱们要把它收束为十五丈，采用‘束水攻沙’的办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是为了阻止吴淞江携带的泥沙在黄浦江里沉积，不然的话，这黄浦江的河道迟早会被淤塞，那可就麻烦大了。”
“还有啊，常熟境内的白茆河也得动一动，现在这白茆河只有四丈宽，咱们得把它拓宽到十丈以上，这有啥好处呢？太湖的水多了这么一条泄洪通道，洪水的势头就能被分出去一部分，到时候应对洪水也就多了一份底气。”
说完这些，海瑞拿起铅鏨，在图上用力地画了三道横杠，然后朗声道：“《禹贡》里说‘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如今咱们把这吴淞江、黄浦江和白茆河当作三江，照这样的规划治理下去，太湖的水患应该就能解决了！”
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那是不可能的。这次的治理工作，效果最多能持续二十年。后续还需要上任的官员勤加管理、疏浚河道，吴中地区才能长久安稳。”一向严谨的海瑞补充说道。
“嗯。”海瑞提出的宏大治水计划，让李铭受到极大的鼓舞，他兴致勃勃地说：“既然要干，那就再多做几项，泄洪通道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的意思是，把娄江也疏通一下？”海瑞一下子就明白了李铭的想法。
娄江原本是传统的太湖三江之一，可现在却成了苏州的护城河，这样一来，出水情况自然就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如果能把娄江水道也进行疏通拓宽，那必然会大大提升吴中的泄洪能力。
“没错。”李铭点了点头。
“难啊。”海瑞为了治水之事，已经把苏松地区跑了个遍，怎么可能没考虑过这个选项呢？之所以之前压根没提，是因为娄江不仅是苏州的护城河，还直接连接着昆山和太仓，两岸遍布商家店铺以及富户的产业，在他看来，想要拓宽河道，会遭遇巨大的阻力，恐怕会得不偿失。
“我去跟他们沟通，”李铭却显得很有信心，说道：“这是好事啊，相信两岸的百姓都会支持的。”
“行，那就劳烦你了。”海瑞没跟对方客气，毕竟把李铭叫回来，不就是想打破当下孤立无援的状况嘛。
最终，在李铭的提议下，太湖东去的河道数量从三条增加到了六条。
除了原有的娄江之外，无锡的望虞河以及吴江的太浦河也被挖通了，如此一来，六条水道共同为太湖泄洪，不管多大的洪水，都能轻松应对了。
当然，这样的工程，费用肯定会大幅增加，尤其是李铭提出的那三条河道，每一条都十分耗费钱财，娄江的情况暂且不提，望虞河早就淤塞多年了，现在等于是要重新进行开掘。
而太浦河就更麻烦了，原本它就不存在，必须完全依靠人工挖掘，而且这次挖掘的宽度比之前的计划宽了一倍，达到两百米，要让太湖水直接排入黄浦江中。
这样一来，黄浦江的流量就能再增大一倍，就算不刻意收窄河道，也能起到冲刷泥沙的效果了。
“还是把河道收窄一些吧。”海瑞思考了一会儿，神情严肃地说道，“不然的话，水势恐怕没办法有效地阻挡长江带来的泥沙啊。”
“这挺简单的！”李铭笑着接过对方手中的铅鏨，在吴淞口左侧画了一条线段，说道：“咱们可以在吴淞口左侧修一道长堤，一直延伸到长江里，把上游带下来的泥沙挡在吴淞口外面，同时呢，在右侧沿着江岸再修一道顺堤，这样能让河口变窄一些，水流速度就会加快，就能冲刷吴淞口，避免泥沙在那里淤积了。”
“嗯，这倒也是个可行的办法……”海瑞仔细看着地图，突然轻轻“咦”了一声，“哎，你加了这么一道防沙堤，怎么感觉吴淞口看起来像个港口了呢？”
要是把宽阔的江面当成港湾的话，那道防沙堤就像码头平常配备的防波堤，两百丈宽的江面，完全能够让两岸都变成船舶停靠的码头，而且还不会影响江面上船只的正常往来。
怪不得这小子宁愿多花些钱修防沙堤，也不愿意把黄浦江面弄窄呢，原来关键在这儿啊！
海瑞越发认真地研究起这个“港口”来，他发现这里不仅是整个吴中的出海口，还是长江入海的关键咽喉部位，从蜀中到湖广的货物，还有从江西到江南的货物，都能够运到这里然后出海。
对了，上海在南边还挨着杭州湾，和浙江之间的往来也挺方便的。
上海县占据着大明南北海岸线的中心位置，战略意义重大，往东能直达济州，与朝鲜、日本相连；向东南可通往琉球，向南则能抵达台湾和吕宋，交通十分便利，四通八达，其地理位置在大明的南北沿海地区首屈一指。
在过去，由于实行海禁政策，加之吴淞口出现淤塞的情况，人们并未发现上海县的潜在价值。
而如今，李铭积极发展海运和海上贸易，还着手疏通了吴淞口，这使得上海县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明天然的贸易中心，与传统的宁波、福州、广州等贸易港口相比，这里的优势更加明显。
海瑞敏锐地察觉到，李铭对上海县早已精心谋划许久，对于江南集团而言，上海县的地位极其重要，堪称关键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