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事大主义
金右使此次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不敢再妄图推诿责任，他如实交代了自己充当走私保护伞的行径，还供出将黑钱存进大明恒通记账户这一关键细节，有人拿他这些把柄要挟，逼他去袭击大明的船队，可他哪敢真的去干这种事，于是便转包给了三岛倭寇，这些事被他一股脑儿地全招了出来。
李铭在此之前的审问中，其实已经对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大致了解，此次审问，更像是对他之前供述的一种印证。
所以，李铭这次的审问，严格来说算不上正常意义的审问，倒更像是故意折腾金右使，权当是一种惩罚，毕竟，按照金善喜所犯下的罪行，把他绑在礁石上炮决，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但李公子心里有着更大的盘算，他想要在济州岛站稳脚跟，在这个地方，有些势力还得依靠，就像人们常说的“带路党”，虽然听起来不太好听，但却是实际存在且能发挥一定作用的势力。
而眼前这个金善喜，被自己紧紧捏住了把柄，又是个贪财胆小的家伙，关键是他还是全岛的最高军事长，。这样的一个人，对于江南集团暗中控制耽罗地区来说，无疑是最佳傀儡人选，如此一来，让他活着，比直接杀了他更有价值。
金善喜供述完毕之后，便有人把他从桅杆上放了下来，接着，要求他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啊？”金善喜顿时张大了嘴巴，心里清楚，这一签字画押，自己的罪行可就彻底坐实了，再也没有了任何周旋的余地。
李公子微微一挑眉，翘着二郎腿，斜睨了金善喜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审视与不屑。
金善喜被这一眼瞧得心里有些发慌，赶忙赔笑着应道：“我签，我签。”说着，便匆匆拿起笔，在相关文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那字迹略显凌乱，却也能看得出他此刻的急切。
待护卫将印泥端到他面前，示意他按手印时，金善喜却从容地从腰间解下一枚和田玉印章。
毕竟，按手印那是普通草民才会有的举动，像金善喜这样的高官，自然是要使用印章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李公子见状，忍不住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说道：“还挺讲究呢。”
随着签字画押的完成，金善喜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深知，只要自己乖乖配合，或许便能逃过一劫，既不会丢了性命，也不会让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被抖搂出来，不然，对方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来和自己周旋呢？
想到这儿，金善喜那提心吊胆了许多天的心境，渐渐平复下来。
“本官果然是命中注定，要效忠天朝大人的。”金善喜心中默默想着，随即赶紧向李铭指天发誓，言辞恳切地说道：“天朝大人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抓鸡，我绝不撵狗。以后，对待天朝大人，就像对待自己父亲一样言听计从。”
此时的金善喜，已全然没了之前的慌乱与不安，只剩下对天朝大人的忠心和对未来的一丝期许，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天朝大人的麾下，一路青云直上的美好景象。
金善喜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是朝奸，在他看来，李朝本就是大明的儿子，那自己给大明的公子当儿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毕竟李朝太祖李成桂已经打过样了，他的臣子们背叛李朝、效忠天朝，心里没有任何负担。
金善喜迅速完成了心理建设，这让李公子看得有些发愣，他心里寻思着，自己还没让金善喜投效呢，他怎么就直接认爸爸了？
错愕了好一会儿，李公子这才摆摆手说道：“罢了，就这么着吧。”
“公子，您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事儿，尽管吩咐就行！”金右使捧着双手，乖巧地问道。
“呃。”李铭摘下草帽，挠了挠头说，“往后，我的船队会经常往来，加波岛太小了，得有个大点儿的海港做中转站。”
“可以来我们济州浦啊。”金右使立马来了精神，指着身后的海港说道，“这是济州……哦不，耽罗岛最好的海港，而且济州城里什么东西都有，补给什么的，再方便不过了。”
“咳咳。”李公子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咳嗽，本想着小心翼翼地由远及近，慢慢谋划一番，没想到对方直接就把老巢给“送”到自己面前了。
“济州城，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给天朝水师提供锚地和补给，那可是我们下国文武该尽的义务。”金善喜一边搓着手，一边满脸谄媚地说道。
“呃……”李铭心里琢磨着，难不成对方把自己当成官军了？稍稍想了想，他便说道：“我们不是官军，是皇商，负责给朝廷运送漕粮的……”
这话倒是不假，毕竟船队有着奉旨运粮的名头，而且隆庆皇帝在未来的海运公司里还有股份呢。
“漕粮海运？”金善喜说出了京师正热门的词汇。
“哦？你也知道？”李公子惊讶地看向金善喜，没想到这家伙消息还挺灵通。
“我们国家一年要进贡三次，跟天朝的联系紧密得很，比任何藩属国都强。”金善喜颇为得意地说，“我们国家每月的塘报上，大部分都是在介绍天朝的最新情况，只有小部分才是我们自己的事儿……”
李铭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草帽，调侃道：“你们这举动，旁人看了怕是要说在窥伺我朝呢。”
金善喜一听，顿时着急起来，忙摆着手解释道：“大人可别误会，这都是在我朝国子监留学的学子，从公开塘报上知晓的消息，然后自发传回国内的，我朝上下，对天朝那是打心底里崇拜，一心只想紧紧追随天朝的步伐，丝毫不敢懈怠，绝不敢有半分故意刺探的意思，更不会怀揣什么歹意。”
李铭微微点头，“唔”了一声，他本就是随口一说，心里对李朝人还是挺放心的，毕竟李朝立国的基础，便是那深入人心的“事大主义”。
这“事大主义”，说白了就是秉持着“大国之命不可不从，大国之政府不可不事”的理念，是小国在强国面前谋求生存的一种策略。
无论是新罗、高丽，还是李氏朝鲜，都曾针对不同时期的中原王朝采取过不同程度的“事大”政策。
只是新罗与高丽时期，都曾与中原王朝发生过摩擦冲突，就拿高丽王朝来说，甚至还曾有过僭用“天子”“皇城”等称谓的举动，不难看出，那个时候的“事大”，更多的是一种面对强权时，为了自保而采取的权宜之计。
在朝鲜半岛的历史长河中，中华文明与儒家文化的影响深入骨髓，“事大主义”理念也随之在当地扎下了根，尤其是元朝征服高丽之后，高丽方面不得不摒弃一切僭越之举，严格遵循藩属体制，全面融入中央王朝的统治架构之中。
待到李朝建立，“事大”思想更是发展到了极致。
说起李朝的建国，是以威化岛回军事件为关键契机的，洪武二十一年，高丽王朝策划了一场针对大明的北伐行动，大将李成桂率军行进至鸭绿江的威化岛时，突然发动兵变，决定回师，他给出的理由是“以小事大，保国之道”，认为北伐明朝此举违背了事大主义，还宣称“今不俟命，遽犯大邦，非宗社生民之福也”。
这一说法在朝鲜半岛颇具法理性与正统性，因此得到了高丽众多臣民的广泛支持。李成桂凭借此番操作，几乎兵不血刃地就拿下了高丽的政权。
到了洪武二十五年，李成桂正式取代高丽，建立起朝鲜王朝，在整个建国过程中，始终高举大明的旗号，还恳请大明太祖皇帝赐予“有明朝鲜国”的国号。
李氏朝鲜的建立根基便是事大主义，在其建国及后续的巩固过程中，对大明的“事大”态度愈发真诚且深入骨髓，于李朝之中，两班大臣与天朝关系的亲疏，直接关联着权力的轻重，国王若失宠于天朝，那其王位便岌岌可危。
故而，李朝上下竞相向大明献媚，甚至不时有提议愿将整个国家归附中华之举，只是大明因半岛土地贫瘠、人口众多，顾虑其会成为累赘，才屡次虽受感动却仍予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