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利益团体
眼下急眼的人都来了淮安。
淮安府因漕而生,因运而兴,故而知府衙门只能偏居一隅,将府城最中央的位置,让给总制漕运的都帅两府。
漕运总督府和漕运总兵府,隔着一个周长三千六百尺的大坪,遥遥相对而立,寓意文武共治三千六百里的运河。
大坪东西两端,高矗着两根三丈长的带斗旗杆,一个旗面写着‘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地方’,另一个写着‘镇远侯漕运总兵官,镇守淮安’!
两个衙门口,各有一对耀武扬威的石狮子,守门的兵丁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任凭天上的雨滴拍打在脸上,也不眨一眨眼。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漕运总督府中,此时却是一片静悄悄。
漕运总督赵孔昭穿着便袍,一身酒气,红着眼睛,正在意气消沉的独酌。
豢养的清客幕僚,统统被撵走,现在他一个人都不想见,一句话也不想说。
只等对门那帮人,给自己个结果了……
大坪东侧的漕运总兵府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大厅中满满都是人。
厅中非但有漕运两府的文武,运河沿岸各府官员,还有指着运河吃饭的大商人,甚至有南京来的勋贵,凤阳来的镇守太监,真叫个群英荟萃,萝卜开会。
漕运总兵顾寰虽然在场,这时说话的,却是副总兵,平江伯陈王谟。
他神情严峻的看着众人,沉声道:“诸位,别听那姓赵的小子说的好听,什么海运只是漕运的保险,不抢运河的生意,但真要让江南集团得逞,恐怕到时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不错,说的天花乱坠,还不是想从咱们锅里抢食吃?!”众人愤愤点头,他们对‘海运’二字,有着本能的抵触。
“而且他存了好心吗?”陈王谟接着冷声道:“只要两成运费,还包括一切耗羡,他们是开善堂的吗?不就是拼着先赔几年前,先把我们挤兑死,好独占漕粮这块肥肉吗?!”
“嗯,可不就是!”有大商人对江南集团了解很深,点头道:“他们素来就是这做派,先砸钱圈地,把对手都打趴下,再慢慢收割!”
众人闻言纷纷倒吸冷气,没想到江南集团如此邪门,真是用心险恶啊!
“我等都是吃运河这口饭的,现在有人要砸了我们这口锅,大家说,同不同意?!”陈王谟见状高声问道。
“不同意!”满厅的人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纷纷振臂高呼道:“不能引狼入室,一船漕粮都不能让他们运!”
漕运总兵府,议事大厅中。
众人愤愤嚷嚷了好一阵,把李铭和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这才口干舌燥的停下来喝茶。
忽然听那诚意伯刘世延,阴阳怪气道:“诸位,你们骂得再凶,非但那姓李的小子不会少一块肉,这漕粮海运我看也拦不住。”
这刘世延乃刘伯温之后,懂一些相术,一直以乃祖自况,觉得天下就没有比自己更聪明的人了,因此狂的没边。
而且他家失爵好多代,嘉靖登极后,为了制造一批忠于自己的勋贵,特地恢复了一票侯爵伯爵的世袭,他爹这才重新当上了诚意伯。
但终究是太晚了,也就没赶上勋贵们瓜分漕运利益的时候,所以刘世延在漕运集团里,也就算个边缘人,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谁让你们自己不争气呢?有道是‘漕为国家命脉所关,三月不至,则君相忧;六月不至,则都人啼;一岁不至,则国有不可言者。”刘世延说着,翘起二郎腿,幸灾乐祸瞥一眼那些黑着脸的漕运官员道:
“现在还只是‘君相忧’的光景,朝廷还能稍稍沉得住气,等到‘都人啼’的时候,谁还敢拦着海运?有救命稻草抓就不错了。”
“你!”众人一阵恼火,但也只是怪他瞎说大实话,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诚意伯说的没错,漕运几年之内都没戏了。”一直缄默的镇远侯,这时却终于开口了。“户部那边都要急疯了,我们也没法拦着不让海运。”
说着他看看众人道:“诸位就不要再多费口舌了,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吧。”
“侯爷说的极是。”平江伯陈王谟接话道:“既然海运势在必行,我们就要看看,怎么对咱们最有利了。”
“当然是把海运抢过来了!”有人马上道:“当年平江伯的列祖平江侯,首任漕运总兵官时,就是兼管海漕二途的,嘉定县到现在,还有他老人家筑起来的宝山呢!”
听到自己祖先的丰功伟绩,陈王谟不由挺起胸膛,重重点头道:“不错,当年列祖开凿清江浦,使得漕船可以直达黄河,自此漕运费用大为节省,又因海上风波险恶,船只时常损坏,因而奏请停止海运,列祖早已证明,海运不如漕运,现在那帮人却企图倒行逆施,真是其心可诛!”
“既然海运本来就归我们管,那咱们现在要过来,不就什么都结了吗?”漕运官员们登时颇为兴奋,不管漕运还是海运,只要在他们手里就是好运。
“不妥不妥,我们这些州县可不能跟着搬到海边去。”那些沿河的地方官员,闻言却怏怏不乐,大家虽然同仇敌忾而来,但利益并不总是完全一致,不管海运归谁管,对他们的伤害都是一样的。
“这只是权宜之计,等运河修好了还会漕运的。”漕运官员们劝道。
“不妥不妥,漕运衙门一直说海运风险太大,现在忽然又说可行,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地方官员可不像三岁孩子那么好哄,覆水难收的道理还是懂的,要是让漕运衙门把海运也管起来,以目前漕运的尿性,日后真说不准谁是亲儿,谁是后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