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自作孽
次日傍晚。
历经一天一夜的艰苦奋战,沛县的水位逐渐稳定下来,这表明洪峰已顺利度过。
汹涌的黄龙奔腾着继续向下游进发,徐州将面临考验……
而那历经风雨、千疮百孔的大堤,依旧稳稳地矗立在那里。
疲惫不堪的五万军民,尽情欢呼,为成功守护家园而喜悦。
潘季驯也长舒一口气,下游未燃起狼烟,此时洪峰已过,再开堰泄洪已无必要。
他庆幸自己无需做出那让微山湖两岸百姓唾骂数百年的缺德之事。
“看来下游平安无事。”潘季驯对潘大复欣慰地说道。
“咱们这里最为危险的地方都安然无恙,下游定不会有事。”潘大复看着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憔悴的父亲,心疼地劝道:“父亲,您已经两天两夜未休息了,回去歇一歇吧。”
“嗯,再观察这一晚,就彻底安心了。”潘季驯点头应道,神情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与抗洪的军民再次鼓起余勇,持续加高、加固大堤,直至次日清晨,河面彻底恢复平静,他才对协助自己的沛县知县吩咐,让众人下堤休整。
潘季驯在儿子的搀扶下,回到堤下的临时住所,简单洗漱并用过餐后,他终于躺上床铺。
连日的辛劳让他疲惫至极,脑袋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鼾声渐起。
没过多久,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中丞,大事不妙,溃堤了!”河道衙门的一名郎中匆匆冲进来,脸上满是惶恐与焦急,大声禀报着。
“什么?何处溃堤了?”潘季驯猛地坐起身来,一边快速弯腰穿靴,一边神色凝重地说道:“边走边说!”
“中丞,不是咱们这儿。”那郎中站在原地,喘着粗气说道:“是宿迁河段决堤了。”
“哦?”潘季驯停下手中动作,坐到床沿,挺直腰背,疑惑地问道:“为何未见狼烟示警?”
“不知道。”那郎中也是刚刚接到消息,便过来禀报,“只听说非但淹了宿迁、泗洪等县,还将八百多艘漕船冲翻了,十万石漕粮损失殆尽不说,还淹死了好多漕丁。”
“漕船?”潘季驯惊呆了,他远在六百里外,又是个闲散人员,还不知道赵总督的神操作呢,“漕船不都在淮安吗?连府城也淹了?”
“那倒没有,是因为漕督衙门急于恢复漕运,将漕船驶到宿迁时,正遭遇黄河决堤。”郎中将看到的通报讲给潘季驯道:“结果就酿成了这场大祸!”
“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潘季驯长长一叹,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凶猛的河水从高高的河堤冲下,还不像瀑布一样冲入低处的运河?别说平底的漕船了,就是尖底福船也扛不住啊!
潘季驯站在那不断出现崩裂迹象的堤坝之上,目光紧紧锁住东岸那近百丈宽的巨大决口,滚滚黄河水仿若脱缰的猛兽,一刻不停歇地向外倾泻而出,眨眼间,目光所及之处皆被那浑浊的黄泥汤所覆盖,一片狼藉。
不难想见,此次洪水来势是何等的凶猛狂暴,潘季驯的儿子快步上前,递上望远镜,他接过望远镜,朝着十里之外的远方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黄蒙蒙的景象,往日那清晰可辨的运河,此刻早已不见踪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个小黑点,仔细辨认,那皆是一艘艘倾覆在洪流中的漕船,它们就像被命运随意抛掷的物件,在浑浊的水中无助地漂浮着。
“哼,这下赵孔昭总该清醒了,再也没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潘季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连续两次决口的冲击,让运河的河道变得面目全非,恐怕短时间内都难以找寻到它的原本模样了,看来,这接下来的几年里,漕运是彻底没法正常开展了。
潘季驯心里默默嘟囔:“这姓李的小子,难不成真是老天爷的私生子?怎么每次他想干什么,老天爷就出来帮忙呢?”
正想着,朱衡的亲兵走了过来,恭敬地请潘季驯过去,原来是朱部堂就在附近,潘季驯便跟着亲兵前去,途中,看到了一脸颓丧、如丧考妣般的翁大立。
刚一见面,潘季驯就忍不住提高了嗓音,大声问道:“翁儒参,你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啊?!为何不点烽火?!”
翁大立的脸色难看至极,眼眸通红,身上那原本绯色的官袍此时已变得发黄,不知情的人瞧见,怕还会误以为他要登上皇位了。
“印川公,我怎会不想呢?实在是赵孔昭那家伙从中作梗啊!”他带着浓浓的哭腔回应道,“这地盘本就是他的,他若不同意,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赵孔昭?”潘季驯微微一愣。
“印川,你或许还不太清楚。”朱衡轻叹一声,难得语气温和地说道,“咱们这位漕运总督,被海运的传闻搅得心急如焚,运河一来水,他便急不可耐地组织漕船准备北上……”
“那时要是再次掘开沛县的河堤,河水一旦旁出,运河必定又会枯竭。他那两千条漕船就会被困在河中,彻底陷入绝境。这样的责任,他可担当不起啊。”
朱衡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翁大立一眼,接着说道:“所以,赵孔昭只是一味地逼迫他赶紧加固河堤,即便险情不断出现,也不许他点燃烽火示警,当时天色昏暗,有一处管涌谁都没有察觉到,结果就听轰的一声,就这样了,唉……”
朱衡不禁长叹一声,此次决堤事件,就他这个工部尚书的本职而言,着实没有什么直接责任,然而,朱衡内心深处实则满怀着对国家和百姓的忧患之情,当他目睹这般局面竟是因人为因素而酿成时,心中又怎可能不涌起愤懑与忧虑?
“唉……”潘季驯也在一旁发出了一声喟叹。到了此时,再去指责翁大立缺乏担当,已然没有丝毫实际意义了。当下要紧之事,是设法帮其将责任转嫁给漕督,这才是最为紧要的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