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凶险
各县的知县通常兼管本县河道事务,在防汛水利相关工作上,要接受河道衙门的指挥领导,在这样复杂难缠的地方当官,实在是让人头疼不已。
“听听你们说的这是人话吗?河道衙门的命令固然重要,部堂的指示就能不当回事吗?”
那两人赶忙赔着不是,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说:“万万不敢,万万不敢啊。”要知道,漕运总督还兼任凤阳巡抚,那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从职位层级来看,自然比河道总理更为重要。
现实情况却不容乐观,黄河的凶险程度远超运河,运河若是不通,顶多就是漕粮没办法往北运输,暂时还饿不着淮安当地的百姓,可要是黄河决堤,那后果可就严重了,他们这两个县恐怕就要像沛县、邹县、滕县等地一样,沦为黄泛区,遭受巨大的灾难……
但是这样的话,他们是断然不敢跟总督大人说出来的,无奈之下,两人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赵孔昭望着天空中连绵不断的雨势,心里头的烦躁就像一团乱麻,怎么都压抑不住。
他摆了摆手,说道:“本座也不多耽搁你们的河工进度,这样吧,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之后要是还不能把航道清理出来,那你们就自己主动摘了乌纱帽,向朝廷请罪吧!”
他留下不容置疑的一句话后,便转身拂袖下堤,自去歇息了。
“你们得想想办法啊。”总督大人前脚刚走,知府的脸色就变了,对着两名下属轻声说道:“让你们受委屈了。”
泗洪的知县嘟囔着说:“朝廷又不是不清楚这边的状况,漕船晚走几天能有多大问题?干嘛非得凑这个热闹。”
“就是啊,哪怕部堂先安排几条船试试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进退都不是啊。”宿迁的知县也跟着点头附和道。
“你们啊,就是只看到眼前的这点事儿,才会这么说。”知府无奈地苦笑一下,压低声音讲道:“肯定是朝廷那边有压力了。你们还没瞧出来吗?部堂现在是不管不顾了,一心要让漕船尽快往北走。咱们可别犯糊涂,二位。”
“唉,明白了。”两位知县一脸无奈地向知府拱拱手,然后各自回去琢磨办法,看看能不能把两边的事儿都顾上。
两人琢磨出来的办法是这样的,宿迁的刘知县带着人在运河里清淤,泗洪的冯知县守在黄河堤上,一旦有了汛情,或者翁大立来巡查,冯知县就马上派人去把刘知县叫到堤上,靠着这样勉强应付着。
在这个时代,河道清淤工作主要采用两种方式。
一种是行船拖淤,具体操作是将形似大钉耙的铁龙抓沉入水底,用绳子系于船尾。船夫们奋力划船,使船只顺流快速行进,如此反复多次,就像耕地一样,把河底的淤泥挖松,利用水流将淤泥带走。
另一种是驾船用大铁勺似的铁罱子捞取河泥,装满一船后,运到岸边卸掉,再返回继续挖掘。
这两种方法效率都不算高,刘知县征集了上百条船、几百号人,在河面上不停地挖掘、清理,花费了足足两天时间,才完成一段二里长的河道清淤工作。
可谁能想到,清淤刚结束,天空就雷声轰鸣,原本不紧不慢的春雨,突然变得又急又猛。
“真是倒霉,白忙活了。”刘知县一个没注意,滑倒在沙洲上,表情哭笑不得,嘴里骂骂咧咧。
看着这雨势,运河水面很快就会上涨,早知道这样,根本没必要清淤,甚至那几船粮食也不至于糟蹋,只要等着水位上升,漕船自然就能脱困。
赵孔昭站在暴雨中,半身湿透,心中喜忧参半。
令人稍感宽慰的是,这场及时雨的到来,让他暂时无需再为船只搁浅而忧心,然而,喜悦之余,更大的担忧却如影随形——如此磅礴的雨势,无疑将引发更为严峻的汛情,那千疮百孔、历经风霜的黄河大堤,能否抵御得住这即将到来的洪峰考验?
“传令!”赵总督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声音沉稳而坚定,“所有船只立即解缆,尽快驶离这片水域!”
“大人,”平江伯面露难色,眉头紧锁,“这样的暴雨,弟兄们行船恐怕……”
“顾不了那么多了!”赵孔昭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手指苍穹,神色凝重,“你看那黑云,是从北面汹涌而来,上游地区恐怕早已大雨倾盆,麦黄水,恐怕也将接踵而至!”
话音刚落,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雷声轰鸣,连绵不绝,起初,那还只是春日里常见的雷声,但转眼间,便化作了汹涌澎湃的春潮,奔腾不息。
在赵总督的指挥下,船员们迅速行动起来,尽管暴雨如注,但他们依然咬牙坚持,解缆、起航。
暴雨如注,铺天盖地地下了一整夜。等到天亮时,雨势才渐渐变小,然而,黄河的怒涛声却愈发响亮,仿佛在宣泄着某种强大的力量。
那汹涌澎湃的洪峰,实则是上游无数条支流的来水,汇聚到黄河之中所形成的,在这令人胆寒的湍流声中,临河州县的众多百姓,以及卫所的士兵,都被河道衙门和州府县衙紧急动员起来,他们纷纷扛起一袋袋沙包,迈着急促的步伐,小跑着登上两三丈高的大堤,奋力地加高着河堤,试图阻挡洪水的肆虐。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工部尚书朱衡、河道总理翁大立,还有那个死皮赖脸跟来的潘季驯,当机立断,将六百里河道划分为三段,各自负责一段的抗洪指挥工作,潘季驯驻守沛县,朱衡居中于徐州指挥全局,翁大立则前往宿迁坐镇指挥。
要说抗洪的难度,那自然是两月前遭遇大决堤的沛县最为艰巨,新修好的河堤还不够牢固,管涌、决口等问题不断出现,险情频发,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靠着大量的人力,源源不断地往河堤上填充沙包等物资,以加固河堤,抵御洪水的冲击。
民夫们为守护家园,扛沙袋跳管涌,在决口处筑人墙挡浪,只为给后方争取时间。其间有人被冲走,却无暇营救与悲伤,全力抢险。潘季驯凭经验指挥五万民夫高效抗洪,可心中悲凉,百姓不知命运不在自己手中。
此前抗洪会决定,下游难扛时点燃烽火发信号,他便可开围堰让黄河从原决口泻出,用微山湖蓄洪以减损,只是湖两岸州县村镇会再遭水淹。
若不是在此处极易得罪人,朱衡与翁大立又怎会安排他这个闲散之人来担当此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