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中央的战鼓还悬在木架上,红绸沾着隔夜的霜花,在风里轻轻晃着。
逸尘与秦锋相对坐在石桌旁,圆真提着酒坛坐在一旁,王老五则站在几步外。
石桌上摊着张泛黄的舆图,滨江隘口的位置被朱砂圈了个红圈,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炼魂营”的大致范围,还有斥候用血迹画出的几道哨卡路线。
逸尘指尖按在红圈边缘,指腹蹭过“西北有暗河”的小字,眉头微蹙:“按斥候传回的消息,炼魂营不仅有石井原四郎坐镇,还有不少太乙以上的高手,更别说营内那些用实验体改造的‘蚀奴’和‘啼魂兽’。”
秦锋盯着舆图上的红圈,手轻轻叩着桌面:“你这斥候倒是胆大,竟能摸到暗河。不过这也说明,石井原四郎把心思全放在‘实验’上,外围哨卡看着密,实则是外强中干.....但越是这样,营内的核心防线就越严。”
他抬眼看向逸尘,眼底没了昨日初见时的促狭,只剩刀客独有的锐利:“你也清楚,炼魂营的实验是针对整个神州,石井原四郎想把蚀界尘扩散到仙魔两界,断神州的根基。这种关乎‘全局’的据点,幻樱国绝不会只派些虾兵蟹将守着,里头至少藏着三个以上的大罗境,说不定还更多。”
逸尘没接话,只是指尖在舆图上的“炼魂营中枢”处画了个圈:“秦师兄的意思是,咱们不能硬闯?”
“硬闯不是不行,但得看谁去闯。”
秦锋给自己道上一碗烈酒,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你那些凡修弟兄,修为尚浅,手里的兵器还是农具改的,连幻樱国的普通玄甲都砍不破,更别说去对付大罗境和那王八蛋制造的怪物了。”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王老五心上,他张了张嘴,想说“凡修也能拼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断云坡那仗的惨状还在眼前,五千凡修拼到最后只剩三百,靠的是“以命换命”,可面对炼魂营的怪物,这种“拼命”怕是连靠近都做不到。
逸尘也沉默了。
他比谁都清楚凡修的难处,可让他们留在后方,自己却带着刀客去冒险,心里又总觉得不是滋味。
“秦师兄,我知道凡修们战力不足,可他们……”
“可他们不能去送死。”
秦锋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你护着他们,是想让他们活着守住家园,不是让他们去炼魂营当‘蚀奴’的材料。天渊刀宗的三百刀客,个个都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比凡修更有胜算。”
“况且。”
秦锋的声音放柔了些,“咱们去炼魂营,是为了毁了他们的实验炉,杀了石井原四郎,不是为了跟他们拼人数。凡修弟兄留在后方,既能守住山谷,防止幻樱国声东击西,又能接应咱们,这才是最稳妥的安排。”
圆真也点了点头,拿起酒坛给秦锋倒了碗酒:“师侄,秦宗主说得对。凡修们现在的任务,是活着长大,是把剑练得更稳,不是去跟怪物硬碰硬。”
逸尘指尖停在舆图上“中枢实验炉”的标记处,喉结轻轻滚动了半响,才缓缓开口:“秦师兄,我明白凡修留在后方是最优解,可天渊刀宗的弟兄们……是因为念璃的托付才赶来支援,是为了我才卷入这场战事。若此行有什么闪失,我又该如何向念璃交代?如何向天渊刀宗的诸位兄弟交代?”
他垂着眼,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自断云峰一战后,他早已习惯把所有责任扛在肩上,哪怕是秦锋主动带来的援军,他也忍不住琢磨“若出意外该怎么办”。
秦锋听完,突然“砰”地一声把酒碗砸在石桌上,他盯着逸尘,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这小子,修为都到大罗巅峰了,怎么做事这么婆婆妈妈?”
“我们天渊刀宗的人,可不是看在小师妹的面子上才来的!”
秦锋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陡然拔高,“师尊在时就教过我们,神州地界,不分仙魔凡修,只要有外敌来犯,就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他抬手点了点舆图上“炼魂营”的红圈,“幻樱国是什么货色,你我都清楚!他们趁仙魔两界疲于应对诡异、忙着修复灵脉,就屠了江宁城,又偷偷摸摸在滨江一带设炼魂营,以那些亡魂的生魂为引,用凡修做活体实验,等炼出比蚀界尘更厉害的诡异,就会顺着灵脉扩散到仙魔两界!”
“到时候,别说凡修了,就算是仙宫的师娘、魔界的尊主,修为再高又如何?还不是要被那脏东西缠上,一点点被蚀掉元神,变成行尸走肉!”
秦锋的声音里满是凛然,“我们现在来这里,不是‘帮你’,是在护我们自己的家园!是在挡那些能让神州万劫不复的灾祸!”
圆真在一旁连连点头,跟着补充:“师侄,秦宗主说得在理,去年你被禁闭的时候,剑府附近的灵脉污染,我们剑府一位小辈不小心沾了点,不到半个时辰,就变成了只会啃食生肉的怪物!若真让幻樱国搞出更狠的东西,到时候可就真的晚了!”
逸尘抬眼看向秦锋,对方眼底没有半分“勉强”,只有刀客面对战事时的决绝;再看向演武场边缘的三百刀客,他们依旧站得笔直,玄色劲装在风里猎猎作响,没人因为“可能有闪失”而露出半分怯意,仿佛去炼魂营不是闯龙潭虎穴,只是去斩几只碍眼的鬼魅。
逸尘深吸一口气,胸口翻涌的愧疚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滚烫的战意。他端起石桌上的酒碗,抬手对着秦锋举了举:“秦师兄,是我想左了。这杯酒,我敬你,也敬天渊刀宗的诸位弟兄。此行炼魂营,咱们并肩作战,要么拆了他们的实验炉,要么……就一起埋在那暗河里,也算不负神州。”
秦锋见他终于松了心结,脸上的厉色褪去,重新勾起一抹爽朗的笑。他端起酒碗,与逸尘的碗重重撞在一起,“呸呸呸,什么埋在暗河里?多不吉利!”秦锋故意皱着眉,语气里满是调侃,“为兄可不舍得让小师妹还没跟你拜堂成婚,就守了寡!你要是真折在里头,我第一个不饶你!”
他说着,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是幻樱国一群搞歪门邪道的杂碎罢了,手里捏着点破实验就敢称雄?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仙宫的传人到底有多厉害!”
说到“仙宫”二字时,秦锋的声音忽然顿了顿,握着酒碗的手微微收紧。
逸尘将他眼底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轻声开口:““秦师兄,念璃特意托我给你带句话。她说,她从来没有把你和天渊刀宗的兄弟们当外人,往后也不会。仙宫永远是你和刀宗众兄弟的家,母亲心里的那点芥蒂,总有一天会彻底放下的。”
这话像股暖风吹进秦锋心里,他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眼底的迟疑渐渐被暖意取代。
他仰头喝了口酒,酒液入喉的辛辣里竟掺了几分回甘,忍不住笑道:“这丫头……罢了,为兄这次定帮你掀了炼魂营的场子,让石井原四郎知道,惹了我们这些仙宫之后,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
圆真也笑着端起酒碗,凑了过来:“算我一个!虽然我这把老骨头不如你们年轻人能打,但挡几个小罗喽还是没问题的!”
王老五站在几步外,虽然听不懂仙宫与天渊刀宗的旧事,却也被这股热络的气氛感染,心里暗暗盼着这场仗能早点打赢。
话音刚落,演武场边缘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甲叶碰撞声——三百天渊刀客齐齐向前半步。
秦锋转头看向刀客队列,朗声道:“林阙、赵衍!”
两名身材魁梧的刀客应声出列,单膝跪地的动作利落干脆,“师尊!”
秦锋走下石阶,停在两人面前,语气放缓了几分,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二人修为尚浅,去炼魂营难有胜算。不如留下,一来护着凡修兄弟们守住山谷,防止幻樱国偷袭;二来也趁这功夫,教他们练练刀法,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学剑。”
他说着,忽然抬手指向不远处的王老五,目光落在那汉子攥着鼓槌、指节分明的手上,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就说这位兄弟,肩宽腰稳,掌心有常年握重物磨出的厚茧,挥臂时肩背发力干脆利落,分明是块练刀的好材料。往后定能成为用刀的好手。”
“再者说,”
秦锋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深意,“你们的师爷说过,守神州,从来不是靠单一的仙门修士。
如今我们也不能靠清一色的剑客来扛大梁。你们留下教刀,帮大帅把根基扎得更稳些,别让他的队伍只有剑修撑扛大梁。”
林阙、赵衍闻言,眼中的迟疑彻底散去,对视一眼后齐齐拱手:“师尊所言极是!弟子定不负所托,不仅要教凡修弟兄练刀,还要帮他们找出各自擅长的路数,让山谷的防线更结实!”
秦锋满意点头,拍了拍两人的肩甲:“记住,守好后方,就是在帮我们前线减负。至于你们的天马,暂且交给逸尘大帅和圆真前辈,他们去闯炼魂营,得有匹脚力快的灵驹,省些灵力。”
林阙、赵衍对视一眼,眼底没有半分抵触,当即拱手应道:“弟子领命!”
说完,他转身看向逸尘,扬了扬下巴:“你看,这样安排,往后你身边既有能御剑的剑者,也有能挥刀的刀客,应对战事也能更灵活。”
逸尘望着秦锋,又看向已经走到王老五身边、开始比划握刀姿势的林阙,眼底泛起暖意,缓缓颔首:“多谢。”
此时赵衍已经走到逸尘与圆真面前,双手将缰绳递出:“逸尘大帅,圆真前辈,您二位收好。”
圆真笑着接过缰绳,指尖轻轻拍了拍天马的脖颈,那灵驹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多谢两位小友,待我们拆了炼魂营,缴获了他们的物资,回来再还你们一匹更俊的。”
逸尘也接过缰绳,对着两人颔首:“辛苦二位,凡修弟兄们就拜托了。”
“大帅放心!只要我们在,定不让山谷丢半分!”
秦锋见安排妥当,翻身上马,“妹夫,圆真前辈,咱们该动身了。”
逸尘与圆真对视一眼,各自跃上马背。
晨光里,两匹天马扬蹄嘶鸣,与秦锋的坐骑并肩而立,背后三百刀客整装待发。
而林阙、赵衍已起身归队,带着凡修往演武场另一侧走去。
一场关于守护与传承的修行,正随着前方的征尘,一同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