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满意
在汪记钢坊的一角，李铭静静地伫立着，他所处的位置，恰好是熊熊炉火难以触及的边缘，此刻，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一座座炼铁炉上，心中默默期待着下一次开孔时刻的来临。
汪记钢坊内，尽管当下只有小半的炼铁炉处于工作状态，可那数量依旧颇为可观，足足有十座之多，或许是老天眷顾，没让李铭等太久，其中一座炼铁炉便顺利开了孔。
即便李铭站得较远，那火红色铁水中蕴含的炽热能量，依旧能清晰地传递到他的身上，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灼人热度，他的眼神一刻也不敢移开，全神贯注地看着铁水顺着石制的导流槽，缓缓流入旁边的一口方塘之中。
一旁的汪昱适时地向李公子介绍道：“李公子，你看这流出来的铁水，就是所谓的生铁。若是直接用这生铁来冶铸物件，只需将其注入事先准备好的模范中，待其冷却之后，便可直接取出使用，只是呢，这种用生铁直接制作出来的器具，质量实在欠佳，在市场上也卖不上什么价钱，咱们汪记向来是不会着手制作这类东西的。”
原来，他们后续还有更为重要的工序，是要在这方塘之中，将生铁进一步炼成熟铁。
仔细瞧去，那方塘的建造法子与炼铁炉倒是颇为相似，不过在高度上，却只有一尺半左右，为了方便操作，防止铁水过多时发生冒溢的情况，工匠们还在方塘旁边用砖头精心砌了个稍高一砖的台子，此时，炼铁师傅和学徒们都严阵以待，稳稳地站在台子上，准备大展身手。
随着铁水缓缓流入塘内，一直蓄势待发的炼铁师傅动作极为迅速地把早已准备好的细泥粉，均匀地洒在铁水表面，紧接着，一声洪亮的“炒！”打破了现场的寂静，一场紧张有序的炼铁大戏就此拉开了帷幕……
师傅一声令下，几个学徒迅速行动起来，用柳木棍开始剧烈搅拌生铁，在高温下，生铁逐渐被炒成熟铁，而柳木棍每次使用都会消耗掉二三寸长度，因此需要频繁更换新棍。
这就是著名的“炒钢法”，通过这种方法可以使生铁中的硅、锰和碳等元素发生氧化反应，从而降低铁中的含碳量，使其达到钢或熟铁的标准，然而，要实现更高的温度以进一步优化这一过程，目前还难以做到。
李公子心中暗自赞叹：“这简直是把铁当作菜来炒。”他明白，按照这种方法炒制出来的材料实际上大多是低碳，但在当时的工匠看来，这一步得到的是熟铁而非钢。
这种认识上的差异主要源于对材料定义的不同理解，根据现代科学分类，生铁、钢和熟铁均属于铁碳合金，但它们的区别在于含碳量的不同，当碳含量超过2.11%时称为生铁；低于0.02%则为熟铁；介于两者之间的是钢。
因此，依据含碳量的不同，钢又可细分为高碳钢、中碳钢及低碳钢等多个种类，只要其含碳量落在生铁与熟铁之间，便统称为钢。
在大明，工匠们可不认可李公子这种简单分类，在他们心中，“钢”无比神圣，只有杂质极少、硬度颇高的钢材能被唤作“钢”，用于刀刃，那些未历经千锤百炼的，不论低碳钢、中碳钢还是高碳钢，都只能算熟铁。
李铭一五计划要求年产一吨工具钢，这目标实现起来困难重重，像汪记这样的冶铁大户，九成以上产品是熟铁制品，一部分制成工具、兵器与盔甲，另一部分在塘里划成方块，冷却后锤打成圆块售卖，01 所虽采购汪记熟铁坯，质量不错，但造枪炮远远不够，必须回炉锻打除杂，造枪尚可，造炮成本就太高了。
在古代的炼钢工艺中，最终仅有不到一成的优质熟铁会被用于炼制“钢”，这是因为钢材的硬度取决于其含碳量的多少，要将熟铁转化为“钢”，不仅需要反复锤炼，还需提高其含碳量，在这一关键环节上，大明的炼钢技术领先于全球，与其他国家形成了鲜明对比。
以日本为例，其炼钢过程中采用折叠锻打法，并在熟铁外包裹纸张和草木灰进行渗碳。然而，这种方法效率极低，因此日本人对自己的钢刀视若珍宝，因为获得一把钢刀实属不易。相比之下，大明则拥有更为先进的闷钢法和灌钢法两种成熟技术，其效率远超日本。
在芜湖地区，特产的苏钢便采用了灌钢法。李铭曾亲眼目睹了这一过程：首先，炼钢师傅让徒弟将未经锻打的熟铁片放入打铁炉中，并由小工负责拉风箱加热，约莫两分钟后，学徒用大火钳夹住生铁条的一端，斜置于炉口内，同时命令徒弟加大风力，使炉内温度持续升高。
不到片刻功夫，生铁斜放在炉中的那端就逐渐开始熔化，铁水不断滴落下来，这时，炼钢师傅这才从徒弟手里接过大铁钳，紧紧钳住生铁在炉外的一端，然后开始左右缓缓移动，让铁水能够均匀地淋洒到下方的熟铁上。
要知道，熟铁的熔点比生铁高，所以虽然它先被放进炉中，却只是被烧得通红，丝毫没有要融化的迹象。
与此同时，炼钢师傅的另一只手一刻也不停歇，不停地翻动着熟铁片，就是为了让熟铁的两面都能均匀地淋上铁水，像这样淋完两次之后，师傅便把熟铁夹到炉子旁边的铁砧上，让徒弟拿起锤子开始锻打。
就这样反复捶打数千下，把杂质都去除干净后，就能得到工匠们心心念念的“钢”了。
钢的制取过程如此艰难，价格自然要比青铜昂贵许多，这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它的销量。
于是，聪明的工匠们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比如说，他们要打造一把大刀的时候，会先用熟铁打造出刀身，然后再只对刀刃部分进行淋铁灌钢的处理，这正应了那句“好钢用在刀刃上”。
参观完钢坊后，李铭只觉得嗓子干得都要冒烟了。
汪昱提前安排人准备好了清热解暑的金银花薄荷茶，尽管其味道有些奇特，但功效着实显著。
李铭接连喝下几大杯，那股火烧火燎般的难受劲儿终于被压了下去，此时他才有心思开口说话。
对于汪记钢坊，李铭整体上还是比较满意的。从洗矿选矿开始，到土法炼焦，再到将焦炭与矿砂混合煅烧，接着是炒钢或者炒熟铁，最后通过灌钢法出钢，这一整套生产流程的大方向基本是正确的。
不过，以李公子的专业眼光来看，生产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存在诸多问题。但这也恰恰意味着这里有着巨大的改进空间。
只要后续不断对工艺进行优化，设法提高炉温，就能够为集团提供充足的钢材了。当然，这里所说的钢是按照李公子的标准来定义的，与工匠们心中所认知的钢有所不同。
李公子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是能把方槽改造成反射炉，那炉温就能轻松提高好几百度，熟铁的品质也会随之大幅提升，到时候就不需要再用青铜来铸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