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染局
第二天一大早，阮弼的侄子阮范就来到李公子住处，准备接他去自家的染局参观。
从花津桥出发，过了青弋江南岸，便能看到一排排染坊染局，在这些染坊中，规模最大的就是阮家的“永兴浆染局”。
阮弼早已在染局门口等候，见到李公子后，恭敬地行礼，随后亲自带着他进入前店参观。
“永兴浆染局”采用前店后坊的传统经营模式，一进店，就能看到气派的店面里，红木柜台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布料，令人目不暇接。光是红色系，就有大红、莲红、水红、银红、木红等好几种；紫色有深浅不一的不同色调；黄色也有赭黄、鹅黄、金黄等区分；褐色有茶褐色；绿色涵盖豆绿、油绿等；青色有天青、葡萄青、蛋青等；蓝色有翠蓝、天蓝等；还有玄色、月白、象牙色等。
若不是担任小二的阮范在一旁详细介绍，李公子恐怕很难认全这些颜色，他不禁暗自惊叹，在没有化学染料的年代，仅靠天然染料就能染出如此丰富多样的色彩，这芜湖的浆染业水平实在是高得惊人。
李铭仔细数了数，发现蓝色面料就有十几种，再加上各式印花的蓝花布，总数足有三十种之多。
“蓝色布料是我们这儿销量最大的，占全部出货量的七成。”阮范介绍道。
李铭留意到周围衣物多以蓝色为主，不禁好奇发问：“难道是因为大家偏爱蓝色？”这现象跨越数百年依旧显著。
阮范坦诚回应，点明背后缘由：“并非众人皆爱蓝，实是我们倾向售卖蓝布。”他补充解释，蓝布染料易得，上色简便且持久，还能通过染色技法营造出丰富的层次感，让顾客觉得选择多样。
阮弼在一旁插话，带着几分无奈笑意：“确实，蓝布的多变层次常给买家带来错觉，以为商品种类繁多。”
李铭闻言点头，联想到四百年后的市场策略，异曲同工之处颇多，商家常以细微差异打造多样选择，实则核心单一。
阮范话锋一转，自豪介绍起自家布料：“公子莫小看蓝布，其中门道不少，比如这光青布，光泽如绸，独我们永兴能染，但近年来，毛青布更受追捧。”
李铭笑着接话，对毛青布颇为熟悉：“我穿过，那色泽暗藏红焰，质感似毛呢，显得高档大气。”
“这价格，比素绸还高呢。”紫菱站在他身后，目光早已被眼前形形色色的布料紧紧吸引，忍不住轻声插了句话。
“哦？”李铭微微一愕，心中暗自盘算，这印染行业的利润空间可真不小，棉布往染缸里一过，身价立马翻倍，甚至更多，前店参观完毕，他又踱步至后方宽敞的染坊。
染坊内，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数百具高达两丈的木架，它们整齐排列，犹如森林般壮观。
木架上，五彩斑斓的布料迎风招展，宛如无数面长旗在空中舞动，又似隐藏着无数故事，引人遐想。
李铭在影视剧中见过类似场景，往往伴随着激烈的情感冲突或秘密交易，但此刻，他收起那些纷扰的思绪，专注于眼前的晾布架。
阮范适时介绍，这些大架子便是晾布所用，印染好的布料在此晾干。
绕过这片挂满色彩与故事的晾布架，一片空旷的场地映入眼帘，上百口大缸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每口缸上都覆盖着一块木板，显得既有序又神秘。
无需阮范多言，李铭也猜出了这些大缸的用途——染缸，只见工人熟练地从缸中捞出布料，轻轻放置在担缸板上，让多余的染料缓缓沥落，这一幕幕，构成了染坊内最质朴而又生动的画面。
缸后还埋着一排光滑的木桩。工人将控水后的布，套在木桩上，另用一根短木棍插进去拧绞去水。地上淌的水五颜六色，霎时醒目。
李铭心说，这得亏没有环保部门，不然非罚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他这才发现这场院中间高、两边低，这样不管晾布架滴下来的水，还是染缸旁沥出的水，都流向作坊两边的暗渠，不至于让整个场院整日泥泞不堪。
走过这片露天区域，便进了烧火的大棚。
只见大棚下，盘着几十口灶台，台上大锅里热水翻腾。
灶台大棚也分左右两个区域。
左边锅里煮的是清水，赤着膀子的工人，将一卷卷白色的松江布，小心投入锅中，然后用木棍轻轻搅拌，锅里就像绽开了一朵偌大的白牡丹。
阮范告诉李铭，染布前需先用清水煮过，以去除棉布中的淀粉成分，使其柔软易着色，经久不脱色，煮过的白布要送去控水晾干，才能再用。
李铭看向右边灶台旁，那里有穿着长袍、戴着围裙的染布师傅，正端着盆往锅里倒调好的颜料。
他看过《大染坊》，明白染布师傅能有较好待遇，关键在于掌握颜料配方，这作坊里上千人，各环节都公开，唯有调色是师傅独自完成。
为保密，师傅会让徒弟把很多无关配料放屋内，让人猜不透用了哪些料及用量。
染料配好，有的直接与白布同煮，叫“煮染”，多数则等冷却后加入染缸浸染。
染好的布晾干后要漂洗两三次去浮色，且漂洗都用女工，李铭不感到奇怪，毕竟江南地区自古妇女出门工作比例高。
漂洗后还有碾布这最后一步。
这一环对染布的卖相起着关键作用，碾得好，原本表面粗糙的手工棉布就会变得表面平滑、色泽亮丽，品质大幅提升；碾不好，即便染得再好也无济于事。
芜湖浆染业能在全国处于领先地位，原因在于本地大小荆山出产的石料性冷质腻，是顶级的碾石材料，芜湖浆染行会直接买下两座山，禁止外人开采，由此可见碾石原料的重要性。
参观完所有流程，已近中午。
李铭是个外行，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能从作坊布局合理、物料堆放井然有序，以及工人操作忙而不乱这些方面，推测出阮家的生产管理颇有水平。
至于染布的具体工艺，李铭只能看个热闹。他只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很多，每一步都需经验丰富的工匠把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