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说服
中午的饭食就在务本书院里解决。
务本书院依山而建，布局宽敞，透着浓浓的农家气息。书院内各种果树、桑麻随处可见，还有个鱼塘，里面养着鸭和鹅。
史继志算是书院的半个老师，他忙着招呼客人，把大家安排在鱼塘边一个用竹子和稻草搭成的大凉棚中。
此时，迎春和连翘开得正盛，雪白的梨花也零星绽放，轻柔的春风拂过，仿佛在告诉人们，“春”这个季节已经悄悄来临。
午饭用的是李铭带来的蔬菜，炒了一桌素席，虽说都是素菜，但因食材讲究，这一桌也可称得上昂贵，另外，还特意蒸了几根苞米棒子，让马一龙验货。
等苞米出锅的时候，李铭向马一龙仔细介绍起玉米的特性，他说玉米耐寒、耐旱又耐贫瘠，环境适应性非常强。
“它完全可以作为主粮来养活百姓，亩产量差不多是小麦的两倍，不过它最大的优点，还是不管什么地方都能种，不会跟小麦抢地盘。”李铭努力推销着，“而且玉米还能替代米麦酿酒，玉米杆也能当饲料，简直就是浑身都是宝。”
正说着，仆人端上了热腾腾的玉米棒。
马一龙拿起一根烫手的玉米棒，轻轻吹了吹，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随后闭上眼慢慢咀嚼起来。
“味道甜甜的，还带着香气。”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说道：“不过光这么吃可填不饱肚子啊。”
“能把玉米磨成粉，做成馍、窝头或者饼子。”李铭其实让人试过将玉米磨成面，只是他吃着觉得喇嗓子，得掺上白面才合口味。
当下首要之事是想法子把马一龙劝去昆山，可不能暴露这玉米的缺点。
煮玉米棒吃起来口感就会好很多……
“这么说，这东西倒是可以试着种一种，看看情况。”显然，未经选种改良的玉米，产量并未让马一龙觉得有多惊人。
不过这没关系，李铭还有绝招。
于是他故作神秘地问道：“你听番薯吗？”
马一龙想了想，说道：“还真没听说过。听这名字，和玉米一样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没错。”李铭微微点头，笑着说道，像玉米和花生这两样作物，还有马铃薯、番茄、辣椒、南瓜、向日葵、烟草等等，全都是泰西人从美洲带过来的。
“居然有这么多？”马一龙听着李公子详细介绍这些形形色色的异域作物，一下子就愣住了，那感觉就好像欢场新手听到秦淮八艳的名号一样，整个人都仿佛没了骨头，全身酥软。
“就拿番薯来说吧，吃起来甜甜的、糯糯的，味道好还能填饱肚子，直接蒸着就能当作主粮来吃。”说到这儿，李铭的底气明显足了起来，“而且这番薯不挑土地，肥沃的田地亩产能达到万斤，中等田地亩产也有七八千斤，就算是最差的田，亩产四五千斤也没问题！”
“咳咳咳……”马一龙差点把手里的苞米棒子戳到嗓子眼儿里去，他两眼瞪得大大的，满脸惊愕地说道：“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东西？那老百姓岂不是再也不用挨饿了？”
“可不是嘛。”李铭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还有马铃薯，亩产最少也有两千斤，同样能当主粮呢！”
在后世，所谓的“康乾盛世”，其实就是靠着这几种高产作物支撑起来的，所以啊，那时候又被人们戏称为“吃糠拉稀的地瓜盛世”，就因为粮食产量虽然高了，但老百姓的生活也只是勉强维持，并没有真正过上富足的日子，这也让欧洲人对中华文明千年来的崇拜彻底没了。
“行！”马一龙被李铭彻底说动了心，猛地一拍桌子，“把地瓜和土豆的样本取来，我跟你一同前往昆山！”
李铭面露难色，犹豫道：“这两样东西，我虽吃过见过，却从未动手种过……”
马一龙一怔：“这是为何？”
李铭解释道：“那些红毛番鬼狡猾得很，把高产又好吃的地瓜土豆视若珍宝，密不外传，只进贡给大明皇帝一些外观好看但产量不高的玉米。”
马一龙问：“那你是在何处见到这些作物的？濠镜澳吗？”
李铭心中暗喜，马一龙果然会自行脑补，连忙顺着话头说：“就在濠镜澳。”
他还告诉马一龙，这些作物在佛郎机人手中都有，只是他们极为小气，不肯将种子流出，不过自己已想到法子，相信不久后便能将所有种子弄到手，交给孟河先生栽种。
李铭向马一龙提及，桌上这些反季节蔬菜的种植，得益于他掌握西洋玻璃制法后，在西山岛搭建玻璃大棚，他还着重说明泰西人对玻璃生产工艺的保密情况。
如此一来，在马一龙心里逐渐形成一种认知：玻璃这般高度机密且复杂的工艺，李公子都能成功掌握并运用，而搞到种子这种相对简单、难以真正保密的东西，对李公子而言更是轻而易举。
马一龙并不清楚的是，当时澳门根本没有这些作物的种子，这些作物是西班牙人带到吕宋后，在万历年间才陆续传入中国的。
确实，西班牙人对这些东西管控极为严格，特别是地瓜，若有谁私自携带出境，必遭砍头严惩，后来是一位名叫陈振龙的华侨，把地瓜藤巧妙地绞入吸水绳中，才成功将地瓜藤偷带回大明，并献给时任福建巡抚的章仲。
不过这都是二十多年后发生的事情了，那时的小金还在崇明岛上担任知县，西班牙人也刚刚抵达吕宋，尚未完全站稳脚跟……
即便存在诸多阻碍，李铭还是给马一龙描绘了一番宏大蓝图，好说歹说，总算让老先生松了口，愿意给他几年时间去尝试。
其实马一龙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想着自己依旧住在溧阳，安心经营着书院，只需每年抽出几个月时间，到昆山那边稍作指导就行。
李铭假装没领会马一龙的这点心思，使了个眼色，让紫菱把地图铺展在桌上，他指着地图，开始向马一龙细细介绍起昆开司那六十万亩农场的规划与生产情况，说得头头是道。
“这仅仅只是第一期的规划成果！”李铭站在地图前，志得意满，仿若指挥千军万马的将领，豪情万丈地说道：“你再看，浦东还有广袤无垠的一百万亩土地，崇明也有着面积可观的一百万亩，这些土地往后都要依照同样的先进模式去开发，潜力无限呐！”
介绍完这一情况，李铭面露忧色，长长地叹了口气，颇为苦恼地说道：“可当下棘手的难题摆在这儿了，不解决了不行啊，咱那些场长还有农技员，专业水平实在太有限，人数也远远不够，两季稻种植技术这么关键，好多人都没掌握住，更别说其他各类农业技术了，掌握程度也差强人意，这对农场发展太不利了！”
马一龙一听，那股子较真劲儿瞬间就上来了，脖子都急得泛红，声音也不自觉拔高：“这哪行啊！你可知道，土地这东西，就跟人一样，伺候周到细致了，它回馈给你的就是超高产量，事半功倍；要是马虎对待，那可得花费好几倍的力气，产量却差出老大一截，多让人心疼啊！这么多好地，可不能糟蹋了去！”
李铭听了马一龙这话，满脸诧异，瞪大眼睛问道：“真有您说的这么严重？那要是全由孟河先生您亲自掌管操办，精心照料这一亩地，照您预估，到底能产出多少？”
马一龙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得看百姓的配合程度啊。”他在溧阳已然有着颇高的威望，然而，当地老百姓分散的家庭生产模式以及有限的接受能力，使得他难以直接指挥他们展开统一行动，能做的也仅是以指导为主，至于农民能听进去多少，就得全凭他们个人的悟性了。
即便如此，他依旧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果，将溧阳每亩地的年产量提高了一石。在旁人眼中，这已然堪称是一个奇迹。可马一龙自己却对此极为不满。
要知道，他务本书院的那几百亩田，平均年产量能达到八石，足足比县里高出两石。而且，这还是许多学生不太会侍弄田地，或者时常偷懒的情况下所取得的成绩。
马一龙亲自精心侍奉的土地，年产量稳稳超过十石，像史继志等得意弟子负责的田地，年产量也能达到九石。
马一龙心中怀揣着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想验证一下，如果统一采取严格管理的方式，到底能否复制务本书院这样的高产成果。
倘若不能，那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追求的这些东西，似乎就没什么意义了。
反之，若能实现，即便就此离世，他也能毫无遗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