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拜访
东氿水道颇为宽阔，水量受季节影响较小。即便在当下时节，入湖河口宽度超百米，河道宽逾五十米，航道水深达三米有余。通行四百料沙船，想来应无阻碍，毕竟四百料已是大明准许民间建造船只的极限尺寸。
夏叔掌舵，指挥水手调整风帆，不紧不慢地逆流前行，同时测量河道水深，科学号耗时两日，才走完宜兴至溧阳的水路。
抵达溧阳后，科学号于县城码头停靠，夏叔带着水手，换乘一艘四百料货船，继续向前开展测绘工作。
李铭则进入溧阳县城。溧阳隶属应天府，丹金溧漕河穿城而过，由此可直达镇江，与京杭大运河交汇。
此地亦是山水秀丽、钟灵毓秀的鱼米之乡，丝绸、茶叶产量可观，虽因周边大城市光环笼罩，声名不显，但物产丰富，交通畅达，且无水患之忧，百姓生活安稳。
住在这个地方，实际上要比在苏松常镇杭嘉湖金芜这类大城市惬意得多。
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当地居民的幸福指数颇高，毕竟在大明时期，江南地区堪称精华所在，像这样宜居的县城不在少数，溧阳只是其中之一。
李铭此番前来，并非为了考察溧阳。他直接换乘小船，穿过溧阳城，而后朝着西南方向行驶了七八里，在一座山峦起伏的小山下靠岸登岸。
“公子，这就是燕山了。”紫菱轻声细语地说道，“务本书院就在前方那个湖的边上。”
“这地方选得还挺不错。”李铭公子跳下船，映入眼帘的是山脚下以及河流两岸，处处皆是阡陌纵横的农田。
刚过二月二，农民们就开启了一年到头的忙碌劳作，他们得抢在插秧之前，把田地平整好，将塘埂整修一番，还要疏通水渠……不少人正在田里放火，把地里的杂草烧掉，而草木灰又能当作肥料滋养土地。
当这群穿着整齐的人走过田间小道时，正在耕种的农人们丝毫都不觉得惊讶，有人站起身来，客气地拱手问道：“请问贵客，可是来找孟河先生的？”
李铭等人见状，皆感诧异。眼前这人面色黝黑，皮肤粗糙，显然是常年劳作于田间的模样，但他言谈举止却极为礼貌，一口官话更是与普通农人截然不同，颇有些独特韵味。
“正是。”李铭笑着行礼回应道：“我等从湖东昆山而来，此行匆忙，未备拜帖，不知孟河先生如今在何处？”
“山长在那边。”那人指向远处山坡向阳处，隐约可见一位老者拄着锄头，正指挥几个穿褐衣的农人挖坑，他笑着说道：“我们书院没那么多繁文缛节，我带你们过去便是。”
“如此便劳烦兄台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李铭点头致谢。
“在下姓史，名继志，草字思善。”那农人放下手中铁锨，赤脚跳上田垄，引领他们向老者走去。
李铭听后嘴角微微一抽，略带尴尬地笑道：“阁下可是丁卯科应天府的举人？”
身后的紫菱听闻此言，不禁微微张嘴，心中暗忖：这真是她见过最不像举人的举人了。
“哟，你认识我呀？”农人脸上露出笑容，倒也没太惊讶，毕竟应天府有印举人登科录，别人晓得自己名字也正常。
“知道。”李铭颔首，脸上换上灿烂笑意，好奇问道：“思善兄咋没参加去年春闱啊？”
“先生觉着我火候还差些。”史继志带着那股农民的质朴，咧嘴笑笑说：“再种几年地，才适合进京赶考。”
“啊？”李铭听得一愣，他头回听说考科举跟种地有关联，这务本书院真够特别的。
不过想想，考科举好像和科学也不沾边，自己也没啥笑话人家的底气。
“哈哈，贤弟觉得奇怪正常，咱溧阳四大怪里就有‘庶吉士教种地’这一条，你看周边地里干活的那些农夫，其实都是务本书院的学生。”史继志笑着对李铭讲。
“没办法，山长定的规矩，凡是想进务本书院读书的，都得半耕半读，自食其力，要是不愿意种地，哪怕才学再高，山长一概不收。”
李铭心中暗自思忖，好家伙，这要求可比本公子严格多了，本公子为了升学率，很多时候都会网开一面，玉峰书院里，无心钻研学问的读书人不少，可却没有务本书院这般纯粹……
两人边走边说，来到了那片山坡上，只听得背对着他们的高大老者，声音洪亮地说道：“不用挖那么深，一尺五寸就够了，你挖这么深，秧苗怎么能见着光呢？”
“是……”那几个干活的年轻人，看样子应该是新入学的，他们的皮肤还挺白，抡锄头的动作也不熟练，一番劳作下来，不仅没挖到要求的深度，两手还磨起了水泡，可却没有一个人敢叫苦。
史继志走上前去，恭敬地说道：“山长。”
“什么事？”老者头也不回，继续教训着新弟子：“也不能太浅了，浅了不保温！不过，一尺五也不是绝对的，要根据实地情况来调整，要保证一天有三个时辰的光照……”
“李公子来拜见您老。”史继志赶忙引见道。
“哦？找上门来了。”老者听闻此言，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上下打量了李铭一番后，才微微露出吃惊的神色：“这么小？”
“我都已经二十岁了。”李铭满脸郁闷地说道。
“呵呵，江南集团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就算在这小小的溧阳，那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我还以为你起码得三十岁了呢。”老者爽朗地大笑起来，接着说道，“我听说你创立的那个什么科学，专门就是研究各种事物的道理。那你能不能猜猜看，老夫让人挖这些土坑，到底是用来干啥的呀？”
“孟河先生，您可别小看我。”李铭微微一笑，回答道：“这挖的土坑啊，是用来育秧的地窖。”
“我为啥要费这个劲，多此一举呢？”老者不置可否地问道：“直接把秧苗种到地里不就行了吗？”
“现在这个时节，温度实在是太低了，要是把秧苗直接种到地里，那肯定会被冻死的……”李铭无奈地解释道：“这本来就是所有农民都知道的常识吧？”
“那晚点再种不就好了嘛。”老者一脸淡定地说道。
“因为您想要种两季稻啊，可咱们江南这儿的气温还是不太够，种两季稻的时间实在是太紧张了，稍微出点差错，那就会把晚稻给耽误了。”李铭笑着分析道。
李铭像在说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道：“晚稻也可如法炮制，这样种两季稻的时间也很宽裕了，再也不用担心春暖太迟、秋寒过早了。”
“呃……”老者有些被打击到的样子，一屁股蹲在田埂上，喃喃道：“原来这法子不是老夫独创的，你们昆山那边也知道。”
李铭忙安慰道：“昆山那边并不会提前育苗，整个江南都是四月插秧，我们自然也不例外。”
“那你……”老者抬头看着李铭。
“我也是方才听了孟河先生的话，才灵机一动想到的。”李铭忙笑着解释过去，他当然不能说，这在后世都是常识了。
但这常识，正是眼前这位老者，带给华夏百姓的。
他就是大明的袁隆平——溧阳之光马一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