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坑深处的死寂，比之前的轰鸣更令人心悸。临时指挥车里，通讯频道内只剩下沙沙的电流噪音，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陈景明死死盯着监控屏幕上那片代表着三号竖井的、凝固的黑暗，仿佛能穿透百米岩层，看到那扇紧闭的金属门后，是彻底的毁灭，还是……更糟糕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派无人机！带上生命探测仪和辐射传感器，下去看看！”陈景明的声音因为紧绷而有些沙哑。
小型军用无人机带着探照灯和多种传感器，小心翼翼地再次潜入竖井。传回的画面显示，那扇合金大门依旧紧闭，门上甚至凝结了一层新的、迅速冷却形成的白霜，似乎是内部“净化程序”产生的极端低温所致。生命探测仪没有反馈任何信号，辐射水平也处于正常范围。
初步判断，“净化程序”可能是一种极端的环境消杀，瞬间的高温或低温，足以毁灭门内的一切生物活性。那些可能被部分唤醒的“东西”，大概率已经和整个核心实验室一起，化为乌有。
但这并不能带来丝毫轻松。亚历桑德罗·法尔内塞耗费巨大心力维持的“遗产”被毁，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立刻全面通缉陆秋白！以涉嫌危害公共安全、非法进行高危生物实验等罪名！”陈景明下令，同时抓起另一部电话，直接联系国际刑警总部，通报矿坑实验室的惊人发现，将亚历桑德罗·法尔内塞的威胁等级提升至最高。
然而，就在命令下达的同时，负责监控海擎双塔顶层会所的小组传来消息——陆秋白和他的女助理，在拉上窗帘后不到十分钟，就通过会所的专用VIP通道离开了，随后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在了雾港午后的车水马龙之中。他们预订的车辆被遗弃在几个街区外，车上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他跑了。在成功发出信号，并大概率知晓警方已经触及核心秘密后，他果断地切断了所有联系，潜入了更深的水下。
陈景明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金属外壳发出沉闷的响声。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他们似乎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陆秋白就像一个优雅的舞者，在警方的包围圈中完成了一支致命的独舞，然后从容谢幕离去。
当天晚上，一份来自“墨羽基金会”法律代表的正式声明被送到了雾港市局。声明称，陆秋白博士因“个人健康原因”已向基金会提出辞呈，即日起不再担任任何职务。基金会对其在外的一切行为不予知情，并将积极配合警方调查。声明措辞严谨，合法合规，将所有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显然，亚历桑德罗早已准备好了断尾求生的方案。
随后几天，对矿坑实验室的后续清理和调查逐步展开。确认内部所有生物活性已彻底消失，那些培养舱和大部分设备在“净化程序”中损毁严重。技术专家从残存的控制系统碎片中，勉强恢复了一些数据残片，大部分是关于生物维持技术的，但核心的“唤醒”协议和“鸦群”成员的身份信息，似乎被一种更底层的、硬件级别的自毁程序彻底抹除，无从追查。
亚历桑德罗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他真正位置的线索。
一周后，陈景明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窗外夜色深沉。桌上是厚厚的关于此次事件的总结报告，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从“墨羽基金会”出现，到苏黎世拍卖会，再到双塔计时和矿坑实验室的每一个片段。
陆秋白那张平静而深邃的脸，亚历桑德罗那双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冰冷眼睛，还有矿坑深处那些培养舱里模糊的轮廓……这一切都像一场沉重而诡异的噩梦。
他知道，他们赢得了一场局部的战役，摧毁了“鸦群”一个重要的据点和一个可怕的计划。但他们远未赢得战争。亚历桑德罗·法尔内塞还活着，他的疯狂信仰未灭，他的财力、人脉和知识网络依然存在。他就像一只真正的渡鸦，在巢穴被捣毁后，只会飞向更高、更暗的枝头，用更加怨毒的目光注视着下方。
而且，陈景明心中还有一个隐隐的不安。矿坑实验室的“净化”太彻底，太及时了。简直像是……早就预设好的、在暴露时的最后一道防线。亚历桑德罗如此看重他的“遗产”，会仅仅设置一个同归于尽的程序吗？有没有可能，这本身也是一个烟雾弹？一个用来掩盖他真正目的的幌子？
就在这时，他桌上的内部保密电话响了起来。是证物科。
“陈顾问，我们在清理陆秋白公寓最后一批封存物品时，在他书房一本看似普通的《欧洲建筑史》的精装封皮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几分钟后，一名警员将一个证物袋送到了陈景明办公室。袋子里是一张扑克牌大小的黑色金属卡片，材质不明，触手冰凉。卡片的一面光滑如镜，另一面，则蚀刻着一幅极其精细微缩的、结构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钟楼内部机械结构图。在图纸的角落，同样蚀刻着一个微小的乌鸦侧影符号。
没有文字，没有说明。
但这幅机械图，与之前博物馆发现的机关图纸，在风格和复杂程度上如出一辙！这显然是另一把“钥匙”，指向另一个未知的“锁”！
陆秋白在离开前，故意留下了它？为什么？是嘲讽？是挑战？还是……这本身就是亚历桑德罗计划中的下一环？
陈景明拿起那张冰冷的金属卡片，对着灯光仔细查看。镜面般的另一面，映出他自己疲惫而凝重的脸。
他仿佛能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低沉而充满讥讽的鸦啼。
亚历桑德罗·法尔内塞的笑声，跨越了时空，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无声地回荡。
新的谜题，已经掷下。
而猎手与猎物之间，那永无止境的追逐，即将再次开始。只是这一次，阴影更加浓重，前路更加莫测。
陈景明将金属卡片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
他知道，休息时间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