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悬停,血珠欲滴未滴。
那即将划破夜空的锋芒,却在最后一刻,凝固了。
李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又在瞬息间茫然失焦。
空白。
脑海中,那片储存着“自我”的区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塌、风化、消散成一片虚无的白。
李砚……是谁?
这个名字,像一句被风吹散的呢喃,失去了所有与之关联的画面与情感。
父母离异的伤痛,校园角落的孤独,初遇诗词的惊艳,与挚友并肩的豪情……一切构成“他”之所以是“他”的基石,正在被系统无情地抽离,化作点燃诗墟的最后燃料。
“不……不要……”
手腕上,由记忆碎片所化的小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他小小的身影正在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
他死死抱住李砚的手指,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滚落:“主人!你想不起来了,对不对?你快要变成一首没有名字的诗了!”
李砚的身躯微微一颤,那双失焦的眼眸中,竟缓缓漾开一抹奇异的、释然的笑意。
“那正好……”他低语,声音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的,“诗,本来就不该属于某一个人。”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身后那道支撑着他的身影。
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容,此刻写满了心痛与决绝。
他的眼神温柔,却带着一丝初见的探寻:“你是谁?”
三个字,如三柄冰锥,狠狠刺入苏绾的心脏。
她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握住了他那只冰冷、颤抖、却依旧坚定的手。
“我是……”她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沙哑,却字字清晰,“陪你走到最后的人。”
她没有多做解释,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本古朴的线装书,正是那本家传的《长安风物志》。
她将书用力贴在李砚冰冷的胸膛上,仿佛要将书页的温度烙进他的灵魂。
“你什么都可以忘,”苏绾的泪水终于滑落,声音却无比坚定,“但记住这三个字,就够了。”
长安。风物。志。
李砚闭上眼,感受着胸口传来的微弱暖意。
长安……一个熟悉又遥远的词。
他仿佛看见了巍峨的城阙,听见了喧闹的市井,闻到了醇厚的酒香。
够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迷茫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澄澈。
他仰望苍穹,以心为炉,以血为墨,以身为笔!
那根血染的手指,终于在无尽的夜色中,决然划下!
《启墟辞》的终章,在虚空中绽放出血色的光华。
那不是繁复的诗句,而是七个古朴、沉重,仿佛承载着天地之力的篆字——
“我!名!不!传!诗!永!在!”
当最后一个“在”字落下,笔锋戛然而止的瞬间——
轰!!!
脚下那盏燃烧到极致的青铜诗灯,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轰然炸裂!
它没有化为碎片,而是爆成亿万点璀璨的星光,如同一场盛大的流星雨,无声无息地洒向整座江城,洒向这片沉寂已久的广袤大地!
紧接着,城市上方的夜幕,被一道无形的力量从中间撕开!
一道巨大无比的金色缝隙,横贯天际!
幻境,降临了。
缝隙之中,不再是深邃的宇宙,而是一片云雾缭绕的亭台楼阁。
巍峨的宫殿之上,一名白衣剑客正举杯邀月,身姿潇洒不羁,他的笑声跨越千年,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是李白!
城楼一角,一位老者凭栏远眺,满面风霜,笔走龙蛇,沉郁的吟哦声仿佛让整座城市都为之震颤:“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是杜甫!
竹林深处,有人抚琴而歌;边塞之上,有人横刀立马;烟波江上,有人泛舟独行……
王维、白居易、王昌龄、杜牧……成百上千位曾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的诗人,在这一刻,踏着云雾,跨越时空,齐齐现身!
他们的吟诵声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文化狂潮,如天河倒灌,席卷了整座城市,并沿着那无形的网络,瞬间传遍全国!
整整九分钟。
从繁华的都市到偏远的山村,从深夜加班的写字楼到灯火通明的大学宿舍,全国数以百万计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一切,抬头仰望。
他们看见了长安,看见了盛唐,看见了诗的源头!
各大直播平台的“诗墟直播间”里,弹幕早已不是刷屏,而是如同固态的瀑布,彻底静止,又在下一秒轰然爆发!
“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长安了!”
“天啊!那是我小时候背过的诗!原来诗……原来诗是真的活着的!”
“这不是特效!我哭了!我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傻子!”
正在紧急播报“全国多地出现异常天象”的央视新闻,主持人看着提词器上不断刷新的信息,声音也出现了罕见的波动:“……专家初步判断,这可能是一种规模空前、成因未明的大气光学现象,我们……”
话音未落,他看着眼前的画面,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与此同时,李砚的脑海中,系统界面上的数字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飙升!
【功德值:999,992!】
【功德值:999,995!】
【功德值:999,999!】
只差最后一点!
系统最后一行冰冷而庄严的文字,在光芒中缓缓浮现:
【百万传播即将达成——请以‘真名之诗’完成最后一击,开启贯通之境!】
真名之诗……
李砚已经没有“真名”了。
他缓缓闭上双眼,在灵魂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童年时,母亲在床边为他轻声哼唱的那首诗。
“床前明月光……”
他睁开眼,那双澄澈的眸子望向天际的万千诗魂,望向地面上那些或震惊、或迷茫、或热泪盈眶的脸庞。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虚空中,写下了属于这片诗墟,也属于他自己的,最后一首新诗的最后一句。
那不是写,而是说。
“我名不传,”他轻声说道,嘴角带着一抹释然的微笑,“诗永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体,如被阳光穿透的晨雾,骤然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义无反顾地融入了那盏诗灯最后的残焰之中。
【叮!贯通境,解锁!】
【叮!天赋‘诗骨生髓’已激活!】
系统的轰鸣声响彻虚空,那本作为媒介的神秘旧书,在他意识的最后角落,缓缓浮现出一行崭新的字迹:
“小子,你还差一个‘信’字——去人间写吧。”
荒庙祭坛。
那道狰狞恐怖的文狱之影,在漫天诗光与吟诵声中剧烈扭曲,发出了不甘的哀嚎。
墨公的身影从黑影中浮现,他身上燃烧的墨袍早已熄灭,只剩下灰烬。
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庞,此刻写满了无法理解的迷茫与震撼。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看着城市中那些自发走上街头,迎着幻境泪流满面的人们,“为什么……他们都在哭?”
一道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因为你锁住了书,却忘了人心,会自己发光。”
老周不知何时出现在祭坛边,他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门卫服,目光平静地望着天际的盛景。
墨公猛地回头,死死盯着他,又抬头望向那万千诗魂的身影,忽然间,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守了一辈子规矩,防了一辈子“失控”,却忘了,诗,从来就不该有规矩。
“我错了……”
这位固执了一生的老人,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灰烬之中,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错了……我守了一辈子……可诗,从来就不该有规矩啊!”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文狱之影发出一声巨响,彻底崩解消散。
而墨公的身体,也随着哭声,化作一捧飞灰,随风而去。
在他跪倒的原地,一朵金色的墨莲,于灰烬中缓缓绽放。
花瓣之上,清晰地写着两个字——
“宽恕。”
黎明,终于降临。
天际的幻象如潮水般退去,城市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瑰丽的梦。
钟楼下的人群陆续散去,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与久违的激动。
许多人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句陌生又熟悉的诗。
校园论坛上,一段只有九分钟的录屏视频被置顶,标题是《致我们共同的诗与远方》。
视频的最后一帧,定格在李砚化作光点前,那抹含笑的嘴角上。
有人在下面留言:“他好像在说:继续讲下去。”
早晨七点,江城五十多所中学,不约而同地响起了晨读声。
没有老师组织,学生们自发地站起身,齐声朗诵起那首豪迈的《将进酒》。
市中心的地铁站,巨大的广告屏忽然全部暗下,随即,一行血红色的巨大字体缓缓亮起,震撼着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下一首诗,由你开口。”
老章站在人群中,看着那行字,含着泪,在自己的采访本上,写下了新一期《墨衣录》的标题:
“今日之后,人人皆可为诗人。”
三天后。
苏绾在整理李砚的遗物时,找到了那块曾被他当做宝贝的、染血的黑板擦碎片。
她下意识地将碎片翻了过来,瞳孔猛地一缩。
在粗糙的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用指甲刻出的、小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字迹:
“绾,若你读到这行字,说明我还记得爱。”
她怔怔地看着那行字,良久,良久。
紧绷了三天的面容,终于如冰雪消融,绽放出一抹含泪的、却无比灿烂的微笑。
而在江城另一端,一所普通的小学教室里。
一群孩子好奇地围着新来的实习老师。
“老师老师,您知道什么叫‘诗墟’吗?我爸爸说,前几天晚上天上有好多好多古代人!”
那位年轻的老师闻言,摘下了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干净而熟悉的脸庞。
他站在温暖的阳光里,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孩子们,声音温和而清澈。
“来,我给你们讲一首新诗。”
没有人看见,在他的胸口处,一道微不可见的系统界面正隐隐发光。
【功德值:归零重启】
【新任务发布:百万传播·人间行】
晨光初照,钟楼空寂。苏绾独自拾级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