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源自纸张与油墨深处的,古老而执拗的呼吸。
第六日,清晨。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破地平线,如同一根金色的探针,悄然触碰这座沉睡的城市时,异变,在无声中爆发。
江城最大的新华书店,橱窗内整齐码放的诗词典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书页“哗啦啦”地自行翻动,最终,不约而同地停在了几篇特定的诗章上。
《将进酒》的豪迈,《登高》的沉郁,《春江花月夜》的浩渺……那些铅印的字迹,竟在晨光下微微发烫,仿佛沉睡千年的灵魂正在苏醒。
一名正在赶作业的初中生,对着抄写《行路难》的练习册愁眉苦脸。
就在他走神之际,笔下的墨迹竟如活物般自行蠕动,在他漏掉的注释旁,补全了一行娟秀的小字:“长风破浪会有时——此句曾被删改三次,原稿为‘长风破浪会有期’,一字之差,意境千里。”
男孩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他的母亲冲进房间,看到这一幕,震惊得脸色煞白,颤抖着拨通了报警电话。
一时间,警情中心电话被打爆。
警方愕然发现,全市超过三百处图书馆、学校阅览室、文化馆,几乎在同一时刻,都出现了类似的“灵异事件”。
电视台紧急插播新闻,画面中,正是李记者。
他站在街头,背后是无数驻足围观、满脸惊异的市民。
他对着镜头,声音因激动而略带颤抖:“各位观众,我们刚刚连线了国内最顶尖的语言学和历史学专家。他们的初步结论是,这并非设备故障或集体幻觉,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文化现象——一种沉睡的集体意识,正在用它自己的方式,反抗遗忘!”
他的话语如同一颗投入静水湖的巨石。
镜头缓缓扫过街头,无数行人默默摘下了播放着流行音乐的耳机,开始有人迎着朝阳,低声诵读。
起初只是零星几人,而后汇成涓涓细流,最后竟成了一片低沉而坚定的合唱。
从稚嫩的童音到苍老的吟哦,诗句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间回荡。
与此同时,城市的七个角落,七所重点中学,苏绾正率领着文学社的精英成员,展开最后的准备。
她们以特制的金粉为墨,饱蘸着混有晨露的清水,在校园的地理中心,一笔一画地绘制着“七星诗阵”的基点。
苏绾站在母校的教学楼顶,脚下,是一幅铺展开来的百米长卷。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一沉,饱蘸金墨的狼毫笔在雪白的卷纸上落下。
她写的,正是李砚用记忆换来的《启墟辞》全文。
每一笔落下,都精准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奇妙的是,每当一个字完成,空中便会凭空浮现出一缕肉眼可见的金色丝线,如被磁石吸引般,向着城市中心的钟楼方向笔直延伸而去。
城郊的废弃工厂、市中心的广场、河边的露天舞台……大壮带着传灯社的成员们挥汗如雨。
他们架设起一面面巨大的牛皮鼓,连接好高保真音响,将数十台高流明投影仪和直播设备调试到最佳状态。
老章则像一个幽灵,穿梭在城市的街头巷尾。
他将连夜赶印出的《墨衣黑幕全录》小册子,悄悄塞进报刊亭的杂志夹层、公交座椅的缝隙、地铁站的取阅架上。
册子的封面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行鲜红的血字,触目惊心,正是李砚在天台上用血写下的那七个字:“非山之险,乃心之闭也。”
夜幕,终于降临。
子时将至,江城钟楼四周早已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李砚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铁管当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登上钟楼顶层。
连续七日的超负荷书写,他的右手已经彻底麻木,连握住一双筷子都做不到。
那支陪伴他许久的旧毛笔残灵阿灰,此刻正紧紧缠绕在他的手腕上,用自己虚幻的身体强行托着一支炭笔,充当着他新的“手指”。
“披上它。”苏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将一件绣着暗色墨莲纹的古旧长袍披在李砚肩上,“这是我祖母留下的‘文枢衣’,她说……能稳住将散的诗心。”
李砚没有回头,他只是遥遥望向城郊荒庙的方向。
在那里,黑云滚滚如墨,一道由无数扭曲文字构成的囚笼巨影,正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一步步向城市中心逼近。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盏青铜诗灯,稳稳地置于脚下阵图的枢纽阵眼之上。
“准备……”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点火。”
荒庙,焚书祭坛。
墨公立于冲天的烈焰中央,满头白发在热浪中狂舞。
他身上的千层墨袍被尽数点燃,化作最精纯的燃料,投入火中。
他整个人,仿佛成了一支献祭给黑暗的蜡烛。
“哈哈哈哈!”他发出凄厉而疯狂的嘶吼,“百年来,我墨衣会锁诗防盗,护文防乱!今日,我便焚身殉道,只为斩断这场即将席卷天下的浩劫!”
火焰暴涨,直冲云霄!
那道“文狱之影”瞬间凝实,黑影之中,竟幻化出无数张历代被删改、被禁毁诗人的扭曲面容。
他们发出无声的哀嚎,口型却清晰可辨:“闭嘴!”“莫传!”“当诛!”
文狱之影,携着万千文人的怨念与诅咒,横跨夜空,直扑钟楼!
地面监控画面中,看到这恐怖景象的市民们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四散奔逃。
全国“诗墟直播”的预热页面上,弹幕瞬间被“快跑!”“那是什么鬼东西!”“主播快跑啊!”刷屏。
千钧一发之际,钟楼顶上,阿莲的虚影悄然飘至诗灯上方。
她回望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李砚,露出一抹温柔而释然的微笑,俯身,轻轻吻了吻那片作为灯芯的墨莲残瓣。
她的身影,如烟般寸寸消散。
刹那间,诗灯爆燃!
不是柔和的光,而是璀璨到极致、仿佛要将黑夜彻底撕裂的白色圣光!
轰!轰!轰!……
七道粗壮如龙的金光,自七所中学的诗阵基点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急速交织,化作一张覆盖了半个城市的金色巨网,悍然迎向那座压来的黑色囚笼!
“啊——!”李砚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猛地咬破舌尖,一口心血喷在空中。
他伸出手指,以血为墨,在虚空中疾书《启墟辞》的第一句。
“云崩雷裂启幽门!”
每写一个字,他的大脑便如遭重击,一段记忆轰然崩塌。
他忘了,父亲离家那天,那个决绝的背影是什么样子。
他忘了,小学运动会上,自己夺得百米冠军时,全班同学的欢呼声。
他甚至忘了,第一次见到苏绾时,她皱着眉头,对自己说的那句“同学,你的作文严重跑题了”,究竟是怎样的语气。
“不要!别写了!”小忆在他手腕上哭喊着,扑向他那根沾满鲜血的手指,“李砚!你还记得妈妈煮的姜汤是什么味道吗?”
李砚的动作一滞,一滴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瞬间被寒风吹干。
他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梦呓:“……不记得了。”
“但我记得……诗,不能被关起来。”
他毅然决然地写下了第二句,第三句!
诗成三句,七星诗阵全面激活!
空中的金色巨网光芒大盛,与那黑色的文狱之影激烈碰撞,爆发出阵阵雷霆般的巨响。
整个江城,电闪雷鸣!
就在这时,异象再次爆发!
全国,十七个城市,无数家庭的老旧书柜里,那些尘封的诗集自动合拢,又猛然翻开,书页之间,竟浮现出相同的、由血色墨迹构成的三个字——
“我在听。”
系统界面在李砚脑海中疯狂跳动,数据流如瀑布般刷新!
【功德值已达991,203!】
【‘百万传播’倒计时:8,797人……5,432人……1,201人……0!】
【叮!隐藏共鸣‘百万诗心’已激活!】
钟楼顶端,李砚手中的诗灯光芒骤然凝聚,在他面前投射出一道跨越时空的巍峨身影——
那人一袭白衣,身姿潇洒,站在云端之上,正举杯对着他,朗声微笑。
是李白!
系统最后的提示音,如同暮鼓晨钟,在李砚灵魂深处响起:
【终极任务触发:请以汝之真名,书写‘真名之诗’!】
荒庙祭坛,已化为火人的墨公感应到了什么,发出最后一道惊天动地的怒吼:“住手!竖子!你会毁了一切!你会把‘它’放出来的!”
然而,钟楼之上,万丈光芒之中,李砚已提起最后一口气。
他无视了墨公的警告,也无视了脑海中天翻地覆的剧痛。
胜利就在眼前,他必须写下这最后一首,属于他自己的诗。
他扬起血染的手指,准备在虚空中,刻下那首将决定一切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