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前七日,凌晨三点,城市陷入最深的梦境。
天台上,寒风如刀,刮过李砚单薄的衬衫。
他蜷缩在避风的角落,冰凉的指尖反复描摹着一张被摩挲得边角起毛的泛黄照片。
照片上,母亲年轻时的笑容已经模糊不清,像一团被水晕开的墨。
他猛然惊醒,仿佛从一场深不见底的坠落中挣扎而出。
袖口,不知何时沾上的干涸血迹,暗红得发黑。
身旁,数十张写满又被狠狠撕碎的草稿纸,在风中瑟瑟作响,像是他破碎记忆的残骸。
系统面板在脑海中幽幽浮现,微光冰冷。
【功德值:98,742】
【诗墟启示录·最终章:传播缺口:901,258】
由他记忆碎片所化的童子小忆,虚弱地趴在他肩头,小小的身体近乎透明。
它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低语:“你昨晚……又写了三首诗……然后,你忘了苏绾姐姐两次。”
李砚闭上眼,嘴角牵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我知道。”他轻声回应,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再写一首,我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就在这时,一片被他染上血迹的黑板擦碎片,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那暗红的血迹竟如活物般流动,在碎片表面勾勒出一行扭曲而古老的篆字:
“诗墟有门,唯心火可燃。”
与此同时,城南,苏家书房。
苏绾彻夜未眠,她终于在祖传的《长安风物志》最后一页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张泛黄的丝绢。
上面,是她祖父亲手绘制的“七星诗阵图”,图样繁复,以江城钟楼为枢纽,七所重点中学为星翼,勾连成一个巨大的阵法。
图旁,一行极小的蝇头小楷标注着:“钟楼为枢,七校为翼,诗灯引路,通幽现境。”
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电话。半小时后,废弃印刷厂内,灯火通明。
传灯社的骨干成员齐聚一堂,气氛凝重如铁。
“全市十七个预设的民间直播点,所有设备全部就位,只等信号接入!”大壮一拳砸在堆满油墨罐的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老章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镜,镜片后是深深的忧虑:“但这风险太大了。根据《墨衣录》的残篇记载,这种规模的‘诗魂共鸣’,一旦失败,作为阵眼的李砚……他的灵魂和记忆可能会被瞬间抽空,彻底‘白板化’。”
“可如果成功……”苏绾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
她凝视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仿佛看到了另一重景象,“我们能让一百万人,亲眼看见盛唐。”
她说完,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泛着古旧铜光的钥匙,放在桌子中央。
正是老周那日交给门卫的那一把。
“老图书馆,B区,第七柜。”苏绾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里藏着‘诗灯’的原型机。”
次日黄昏,一行人借着清洁工交班的间隙,成功潜入了尘封已久的老图书馆地下密室。
推开那扇沉重的铁柜,一台造型古朴的青铜灯架静静伫立。
它锈迹斑斑,却散发着一股与世隔绝的磅礴气息。
灯芯处,竟嵌着半片晶莹剔透的墨莲残瓣,正是阿莲的本源所在。
灯架被触动的瞬间,阿莲的虚影在众人面前浮现,她的身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黯淡,声音轻如叹息:“点燃它,以诗魂为引,我的使命便告完成,此身亦将消散于天地间。”
李砚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冰冷的灯架。
“等等!”一道黑影从他笔袋中窜出,正是旧毛笔残灵阿灰。
它悬浮在李砚手前,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主人,此灯需‘血誓诗心’方能激活——你要用你最后一段、最清晰、最珍贵的记忆作为火引。”
空气瞬间凝固。
最后一段珍贵的记忆。
李砚的手停在半空,他沉默着,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内心那剧烈如海啸般的挣扎。
良久,他收回手,咬破指尖。
殷红的血珠滴落,他没有去点灯芯,而是在冰冷的青铜灯座上,一笔一划,用力刻下了一个名字。
他母亲的名字。
他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近乎虔诚地低语:“我记得……她煮的姜汤,是什么味道。”
刹那间,那半片墨莲灯芯骤然爆发出柔和而璀璨的光芒!
整座密室的墙壁上,无数金色的诗句如星河流转,倾泻而下,将众人笼罩其中。
然而,光芒也成了最刺眼的信标。
“哐当!”密室大门被一股巨力撞开。
数十名身穿制服的教育局人员涌入,为首一人面色铁青,高举一份文件:“接到举报,此地藏有危险文物,可能引发群体性幻觉。立刻封锁现场,所有物品登记上缴!”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挤开人群,闪光灯亮起。
是李记者!
他手中高举着一份刚刚加急打印出的文件,赫然是央视纪录片《失落的诗心》的播出许可和内容证据!
“危险文物?”他高声质问,声音通过微型麦克风传遍了图书馆外每一个角落,“你们要封锁的,到底是文物,还是千千万万民众应有的文化权利?!”
话音未落,图书馆外,原本只是围观的学生和家长,竟自发手挽手,围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
送外卖的小哥停下电瓶车,刚下班的环卫工放下扫帚,就连在公园里练太极的退休教师也闻讯赶来,他们纷纷举起手机,无数个直播镜头对准了那群制服人员。
千里之外,墨衣会密室。
墨公透过一面水镜,冷冷注视着这出闹剧,手中的拂尘猛然一挥,将身前的香炉扫落在地。
“蠢货!”他低吼道,“他们护的不是一盏灯,是一颗正在疯狂扩散的疯病种子!”
他眼中杀机毕现,当即下令:“启动‘千卷焚祭’!”
指令一下,三十辆满载着被查禁诗集、古籍善本的重型卡车,同时驶向城郊的荒废古庙。
冲天的火焰升腾而起,将半个夜空映成一片诡异的血红。
浓烟滚滚,在空中竟凝聚成一道遮天蔽日的漆黑巨影,那巨影的轮廓,分明是一座由无数扭曲文字构成的巨大囚笼!
“文狱之影”,正缓缓向着城市中心压来。
江城钟楼顶层,李砚独自盘膝而坐,冷风吹动他的衣角,他遥遥望着远处那不祥的火光,眼神平静得可怕。
系统提示疯狂闪烁:【警告!
检测到超高能级‘文狱之影’能量波动,预计六日后抵达城市核心区!】
他翻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用指尖的血,写下了《启墟辞》的第一个字。
每写一句,脑海中便有一段记忆如烛火般熄灭。
童年搬家时,那只丢失的玩具熊的画面,淡去了。
小学同桌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的脸,模糊了。
甚至连第一次见到苏绾时,她皱着眉说的那句“同学,你的作文严重跑题了”,也开始记不真切。
小忆在他手腕上,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它抱住他的笔,泣不成声:“别写了!李砚!你还记得吗?你说过,诗是为了记住,不是为了忘记!”
李砚却将那支笔握得更紧,血与墨在他的笔下交融。
“可有些东西,”他轻声说,“比记忆更重要。”
深夜,阿灰悄然攀上钟楼的最高处,用它那炭笔般的笔尖,在古旧的琉璃瓦片上,飞速划出七道神秘的符痕。
符痕落成的瞬间,整座江城,所有灯光,集体闪动了三下!
地铁一号线的语音播报,突然从甜美女声切换成苍凉豪迈的男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市中心广场的路灯,将一朵朵墨莲的图案投影在地面。
街角一台自动贩卖机,屏幕上滚动播放着《静夜思》的水墨动画。
全国,有超过百万人次在同一时刻涌入了名为“诗墟直播”的预热页面,数字还在疯狂飙升。
系统界面轰然一震,数据流瀑布般刷新。
【功德值:98,807】
【触发隐藏共鸣:‘民间愿力’已注入!】
而在墨衣会的密室深处,那座镇压气运的诗鼎,裂缝骤然扩大。
鼎中原本外溢的血墨,竟开始疯狂倒卷,在鼎口形成一个高速旋转的黑色漩涡。
墨公缓缓闭上双眼,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低语如鬼魅:
“明日子时,我要让这世间……再无诗人开口。”
城市在喧嚣的异象中逐渐归于沉寂,仿佛一头巨兽在狂欢后陷入了短暂的假寐。
然而,一种比声音更深邃的悸动,正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悄然蔓延。
它无声无息,却仿佛拥有万钧之力,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滚烫。
那是一种源自纸张与油墨深处的,古老而执拗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