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那份诡异的平静被尖锐的校园广播声撕得粉碎。
全校师生被紧急召集到操场，校长站在主席台上，脸色蜡黄，念着一份措辞生硬的通告。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众人心上。
“经校务会及上级部门联合决定，高二（三）班学生李砚，因多次引发群体性 事件，严重扰乱正常教学秩序，即日起，暂停其学籍三个月。期间，将由专业机构对其进行封闭式心理干预，以帮助其恢复正常认知。”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心理干预”？这四个字背后透出的寒意，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
李砚站在队伍里，面无表情，仿佛被宣判的不是自己。
然而，当两名身穿灰色制服、神情漠然的男子穿过人群，径直向他走来时，他攥紧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李砚同学，请跟我们走。”其中一人开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特殊辅导中心’的车已经在校门口等你了。”
他们伸出手，试图抓住李砚的胳膊。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而决绝的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是苏绾。
她手中高高举起一张纸，纸页在晨风中微微颤抖，上面的红头文件印章刺眼夺目。
“根据教育部办公厅昨夜最新下发的《关于保障青少年文化表达自由的补充指导条例》第三条第七款，”苏绾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操场，“任何学校及机构，不得因学生发表的非反动性、非颠覆性的学术观点或文艺创作，而对其采取人身限制措施。”
那两名制服男子的动作僵住了，他们对视一眼，显然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故。
僵持之际，校门口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一个身影悄然浮现。
老周，前图书馆的守卷人，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他将一枚泛着古旧铜光的钥匙递给闻讯赶来的门卫，只低声说了一句：“老图书馆B区，第七柜，打开它。”
门卫看着这位深居简出的老人，
最终，李砚没有被带走。但一张更无形的网，却将他牢牢罩住。
他被禁止进入任何一间教室，不得踏足图书馆、体育馆等一切公共区域。
他的课桌被搬走，仿佛要抹去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班级花名册上，他的名字被一道刺眼的红线划去。
他成了一个游荡在校园里的“幽灵”。
然而，李砚没有消沉。
每日清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教学楼的天台，面对着空旷的城市，开始他一个人的讲课。
“‘道可道，非常道’……李白说，真正的道，是脚下的路，是用心走出来的……”他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孤独而执拗。
夜深人静时，墨莲所化的少女阿莲会悄然浮现在他身边，用空灵的歌声抚平他因记忆流失而产生的焦躁。
而那个由记忆碎片化成的童子小忆，则紧紧揪着他的衣领，不断在他耳边低语：“别忘掉！你曾在曲江池边抄过《丽人行》，你说那些女人的裙摆像流动的诗……”
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每当李砚在天台开口，楼下总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然后跟着他无声地默念。
他们像被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与天台上的那个身影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大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偷偷在天台的通风管道口架设了一套高灵敏度的收音设备，将李砚的讲课内容完整录制下来，命名为《风中诗课》，通过一个接一个的蓝牙耳机，在校园里秘密接力传递。
墨衣会密室中，墨公看着监控里学生们“交头接耳”的画面，勃然大怒。
他亲自下达了“缄默令”：凡在校内传播、收听李砚任何言论者，一经发现，记大过处分！
全校所有手机、MP3等音响设备，全部列入违禁品管控清单，严查重罚！
当晚，学校的广播系统被一股神秘力量远程锁定，连上下课的铃声，都变成了单调刺耳的电子蜂鸣音。
墨公以为，这样就能彻底掐断李砚的声音。
他错了。
第二天早操时间，诡异的一幕上演了。
两千名学生，在毫无变化的广播体操节拍中，竟不约而同地戴上了一模一样的白色有线耳机。
随着节拍，他们没有做操，而是齐齐张口，低声诵读。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起初，声音微弱，如同林间的风。
但很快，两千人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穿透了每一扇教室的窗户，回荡在整个校园上空。
那悲怆雄浑的诗句，仿佛在控诉，在呐喊！
主席台上的体育老师彻底愣住了，他看着下方整齐划一、神情肃穆的学生们，嘴巴张了张，最终，默默摘下了自己用来喊口令的耳麦，加入了那片诵读的洪流。
监控画面实时传回墨衣会总部。
墨公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手中的紫砂茶盏“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齑粉。
“他们……他们竟把诗，变成了密码！”
与此同时，李记者的调查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他顺藤摸瓜，终于查到了那个所谓的“特殊辅导中心”，其实是墨衣会私设的一处“诗魂净化所”。
近十年来，曾有多名在诗词上展现出惊人天赋的学生被以各种名义送入其中，出来后无一不精神萎靡，才华尽失，甚至连基础的记忆都变得混乱。
他冒着巨大的风险，伪装成送水工潜入了进去。
在地下三层的监牢里，他用针孔摄像头拍下了触目惊心的一幕：十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年，眼神空洞地坐在铁笼中，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地背诵着墙上的标语——“诗词无用，科技为王。戒除幻想，回归现实。”
归途之中，他察觉到了身后的跟踪。
就在一辆黑色轿车即将将他逼入死角时，一辆腥臭的环卫车突然从巷口横插进来，死死拦住去路。
车窗摇下，露出了老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快上车！”
二人甩脱追兵，在一家废弃的印刷厂里碰了头。
这里，竟早已被改造成一个临时的编辑部。
老周指着那些落满灰尘的排版机，只说了一句话：“把你知道的，都印出来。”
当夜，一份名为《墨衣黑幕全录》的特刊，在这里连夜排版、印刷。
风暴正在积蓄，而风暴中心的李砚，却迎来了最沉重的打击。
他发现自己的语言能力正在急剧衰退。
连续三天，他无法完整地念出一句七言诗。
那些曾在他血脉中奔流的句子，此刻到了嘴边，却化作一团含混的音节。
系统冰冷的提示在他脑海中浮现：【警告：诗魂反噬加剧，记忆载体濒临崩溃。
“断言咒”已生效。】
这是墨公发动的终极诅咒，专门用来斩断诗心传承者的言语能力。
嘴，被封住了。
李砚站在天台上，眼中没有绝望，反而燃起一股更加炽烈的火焰。
他撕下自己白衬衫的一角，用手指蘸着昨夜的雨水混着灰尘，在地上用力写下几个字：“不能说，就写。”
写着写着，他发现连对文字的掌控力都在流失。
他索性扔掉布条，捡起一根粉笔，开始在天台的水泥地面上绘制。
他画的，是盛唐长安的地图。
从朱雀大街到曲江池，从平康里到西市酒肆。
每画到一处，他便停下来，用笨拙却充满力量的手势，演绎当年李白在那里饮酒、赋诗、纵马狂歌的场景。
苏绾是第一个看懂的人。
她带着文学社的成员，每日拿着拖把和水桶，将前一天的画迹擦净，再根据李砚新的比划，接力续绘，并在旁边用粉笔配上最简短的解说词。
短短两天，整座教学楼的天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的“诗意沙盘”。
这奇景甚至吸引了校外的市民，他们爬上围墙，踮着脚，震撼地看着那个在天台上“手舞足蹈”的少年。
周五傍晚，夕阳如血，将整座城市染成一片悲壮的赤金。
天台上聚集了近百人，他们屏息凝神，看着李砚比划出最后一个动作——他指向遥远的东方，双手猛然张开，如一只挣脱囚笼的大鹏，欲要振翅高飞。
就在这一刻，一直蛰伏在他笔袋里的旧毛笔残灵“阿灰”，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它那半截炭笔般的笔尖骤然实体化，竟从笔袋中跃然而出，悬浮于半空。
它抓起一支地上的粉笔，凌空疾书。
一行遒劲的大字，带着无尽的沧桑与不屈，烙印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诗不死。口闭时，心开口。”
字迹未落，整座江城，十七个地点，同时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异变！
正在晚高峰的地铁一号线，报站女声突然切换成苍凉豪迈的男声：“前方到站，人民广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市中心最大的商场LED巨幕上，所有奢侈品广告瞬间消失，一朵巨大的水墨莲花缓缓绽放，花瓣上流淌着金色的诗句。
甚至路边一台自动售货机，在一个小学生投入硬币后，“哐当”一声，吐出的不是可乐，而是一张滚烫的小票，上面打印着一行字：“天生我材必有用。”
李砚的脑海中，系统界面疯狂刷新，数据流瀑布般滚落。
【检测到城市级文化共鸣，触发“心声”事件，功德值暴涨！】
【当前功德值：1980/2000（渐入诗魂境界）】
【距离“贯通”境，仅差20点！】
【紧急预载完成：“诗骨生髓”已激活！】
而在千里之外，墨衣会最深处的密室中，那朵供奉了千年、从未有过动静的墨莲石雕，突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嚓”声。
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缝，从它的核心蔓延开来，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金光。
胜利的号角似乎已经吹响，城市为诗歌而沸腾。
然而，这场狂欢的喧嚣，却掩盖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寂静。
风暴的真正核心，往往不是最响亮的地方。
它在积蓄着下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爆发，等待着一个最黑暗，也最寂静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