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个连绵的阴雨天搬进“锦华苑”3栋404室的。房子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楼，墙皮有些斑驳，楼道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但胜在租金便宜，离公司也近。中介递给我钥匙时，随口提了一句：“隔壁403一直空着，没住人，您这边也清静。”
这正中我下怀。我性格喜静，是个自由插画师，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工作，最怕吵闹的邻居。
最初的几天风平浪静。老楼的隔音确实不错，除了偶尔楼上传来拖鞋的趿拉声，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我很快投入到新的创作中，常常伏案画到深夜。
变故发生在我搬进来后的第一个周五深夜。那晚我正为一个绘本的结局焦头烂额，电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就在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时，一阵声音毫无预兆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不是楼上，也不是楼下。那声音，异常清晰，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石膏板——来自我的左侧，那面据说毗邻空置403室的墙壁。
那是一种……摩擦声。缓慢，粘滞，带着某种令人不快的规律性。“沙……沙……沙……”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用粗糙的砂纸，在反复打磨着什么东西。又或者……是某种质地坚硬的物体，在水泥地上被不情愿地拖行。
我的画笔停在半空，心脏莫名地一紧。中介不是说隔壁没人吗？是新搬来的？还是在装修？可这大半夜的……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沙沙”声持续了大概两三分钟，然后戛然而止。夜晚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我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大概是听错了，或者是水管的声音。”我试图用理性解释，但心底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那声音太真切了，真切的仿佛就在耳边。
第二天是周六，我特意留心了一下隔壁的动静。一整天，403的门都紧闭着，门把手上落着一层薄灰，门口的地垫也保持着我来时的样子，没有任何有人进出过的痕迹。我问了同楼层的邻居，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她确认道：“403？空了好多年啦！听说以前住那家的人……唉，不提了，反正邪乎得很，没人愿意租。”
邪乎？我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道：“阿姨，怎么个邪乎法？”
老太太却摆摆手，讳莫如深地摇摇头，不再多言，快步走开了。
这让我心里的疑云更重了。昨晚的声音，难道是幻觉？还是……
接下来的几天，那“沙沙”声并未消失。它总在深夜准时出现，时间不长，但极其规律。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渐渐能分辨出，那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更细微的声响。有时像是极轻的、压抑的啜泣，有时又像是指甲无意间刮过墙面的“刺啦”声。
我开始失眠，神经变得脆弱。白天工作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瞥向那面洁白的墙壁，它像一道沉默的屏障，隔绝着一个我无法窥探，却能清晰感知的世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我的心。
我试图用音乐、白噪音来掩盖那声音，但毫无用处。那“沙沙”声仿佛具有某种穿透力，总能精准地钻进我的耳朵，搅得我心烦意乱。我的创作陷入了停滞，黑眼圈越来越重。
又一个深夜，那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除了“沙沙”声和啜泣，我清晰地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女声，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几个字：
“……为什么……不信我……”
“……就在……墙里……”
墙里？！
一股寒意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头顶！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死死地盯着那面墙。墙壁在台灯的光线下泛着冷白的光，平整，毫无异样。
但那个声音，那句“就在墙里”，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
难道……难道403室并非空置？难道那里面……藏着什么？一个被囚禁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极度的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好奇心同时攫住了我。我像着了魔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将耳朵紧紧贴在了冰冷的墙面上。
声音更清晰了！那“沙沙”声仿佛就贴着我的耳膜在响！还有那女人的啜泣，哀怨，无助，充满了绝望！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脏狂跳。鬼使神差地，我抬起手，用指关节，极其轻微地，敲了敲墙壁。
“叩、叩。”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几乎在我敲击声落下的瞬间——墙那边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完全的、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突如其来的静默，比之前的声音更让人窒息。我维持着耳朵贴墙的姿势，浑身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喘。她……它……听到了？
几秒钟后，就在我以为一切已经结束时——
“咚！！”
一声沉重、闷响的撞击声，猛地从墙那边传来！力量之大，震得我耳边的墙皮都簌簌落下些许灰尘！
那声音……那声音绝不可能是人用手敲出来的！更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用尽全力撞在了墙上！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绊倒在地上，打翻了旁边的画架，颜料撒了一地。
那一夜，我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开着所有的灯，直到天亮。墙壁那边再没有任何声响，但那声恐怖的撞击，已经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
第二天，我再也无法忍受。我找到物业，以怀疑隔壁有异常响动、影响休息为由，要求他们打开403室进行检查。物业经理起初有些为难，但看我精神状态极差，态度坚决，最终还是找来了钥匙。
403的门被打开了。一股陈腐、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灰尘味。
房子里空空如也。真正的家徒四壁。没有家具，没有杂物，甚至连蜘蛛网都很少。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上面除了我们刚踩出的脚印，没有任何痕迹。墙壁也是普通的白墙，没有任何异常。
“你看，我说是空的吧。”物业经理摊摊手，“可能是你这边的水管声音，老楼了，难免的。”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404，站在那面墙前，茫然无措。难道一切真的是我的幻觉？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的幻听？
不！那声音如此真实！那撞击的震动如此清晰！
我疯了一样在自己的房间里寻找，试图找到任何能解释那声音的源头。当我挪开靠墙摆放的书架时，我的动作僵住了。
书架后面的墙纸上，有一小片不易察觉的、颜色略深的污渍。形状不规则，边缘已经泛黄。我颤抖着伸出手指摸了摸，触感有些……发硬，与其他地方的墙纸质感略有不同。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我。
我冲回电脑前，疯狂搜索与“锦华苑”、“403”相关的新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本地论坛角落，我找到了一条很多年前的、语焉不详的旧闻短讯：
“……本市锦华苑小区一名女子于家中神秘失踪，其夫称其与人私奔，但警方未找到任何其离家出走的证据。此案因证据不足，最终成为悬案……”
失踪……悬案……就在墙里……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墙壁，投向那片颜色略深的污渍。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贯穿了我的全身。我仿佛能穿透这钢筋水泥，看到墙壁内部，那被永远封存的、黑暗的、绝望的秘密……
从那天起，我以最快的速度搬离了锦华苑404室。
我的生活似乎恢复了正常。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我再也无法忍受任何密闭的空間，尤其是有着光滑白墙的房间。我总觉得，在那看似平静的墙体之后，可能正封存着不为人知的恐怖。
有时，在深夜里，当我独自一人，偶尔还是会产生幻听——那缓慢、粘滞的“沙沙”声，仿佛从未远离。
而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在我搬走前，清理最后一批物品时，我在那面墙的墙角，发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新的裂缝。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不懈地、想要……破墙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