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着每个人煞白的脸。
陈默那句因恐惧而沙哑的低语，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众人紧绷的神经。
话音未落，他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摔倒在地。
一股恐怖的高热从他体内爆发，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仿佛即将被煮熟。
更骇人的是，他皮肤之下，那些因融合青铜残片而生成的暗色酿纹，此刻竟如无数赤红的虫豸般疯狂游走，从掌心蔓延至脖颈，勾勒出一幅正在“活”过来的地脉图。
“陈默！”林语笙一个箭步冲上前，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便被那惊人的温度烫得缩了回来。
她顾不上惊骇，立刻从随身设备箱中抓出便携式神经检测仪，将数个感应贴片精准地贴在他的太阳穴和后颈。
屏幕上，代表神经元活动的波形图瞬间爆出一片混乱的红光，警报声尖锐刺耳。
“糟了！”林语笙的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发颤，“他的中枢神经系统正在被一种来源不明的强生物电信号入侵、覆写！这种信号的频率……天哪，它和我们之前绘制的‘九江酿脉图’的能量波动频率完全一致！”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条条被强行扭曲、重组的神经突触模型，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科幻场景。
“他不是在发烧，他在被同化！”林语笙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这张‘活’的脉络图，正在把他的神经系统当作模板，强行改造成它的延伸部分！”
陈默在剧痛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目圆睁，瞳孔中倒映着虚无的星图。
剧烈的痛苦间隙，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意识碎片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如同机械的判决：
“……九缺一，补则生，拒则焚。”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直蜷缩在角落的阿卯，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跌跌撞撞地走到陈默身边。
他伸出稚嫩的小手，掌心那枚鱼凫目印记红得滴血，轻轻贴向陈默滚烫的额头。
奇迹发生了。
阿卯胸口那枚由霜姑遗骸所化的母瓮残片骤然发烫，与他掌心的印记产生共鸣，释放出一股清冽温润的酒气，缓缓渗入陈默体内。
那股狂暴的生物电流仿佛遇到了克星，入侵速度为之一滞。
陈默的痛苦稍减，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一丝，神智在混乱的边缘得到片刻喘息。
岸的另一头，无目脸色凝重如铁。
他盘膝而坐，面前的牛皮鼓在无人敲击的情况下，鼓面竟微微震颤。
他猛然睁开那双无神的眼睛，双手化作残影，鼓槌如雨点般落下。
咚、咚、咚……
一连三十六通急促而沉闷的鼓声，声声入地。
随着最后一槌落下，原本光滑的鼓面上，竟以水渍沁润的方式，缓缓浮现出一幅微缩的九江水脉图。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只见图上，代表嘉陵江地脉节点的那个光点，原本向外辐射的无数纤细脉流，此刻竟诡异地开始倒卷，形成一个不断向内吸噬的漩涡状“反脉”。
无目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吐出的字句让篝火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地脉在吞人。以前是酒养人，现在……是人在养脉。”
“他在吞噬血脉者的生命能量！”林语笙瞬间反应过来，她立刻调出笔记本电脑，接入卫星热力图与全球生命体征监测数据库进行高速比对。
无数数据流瀑布般刷过屏幕，最终定格在一张世界地图上。
地图上，近十年内，全球各地数百个标红的点，代表着身份为酿酒师的猝死或失踪事件。
而这些事件发生的时间点，与嘉陵江地脉节点区域地下温度的每一次异常升高，几乎完美吻合。
“我们都错了……”林语笙推了推鼻梁上的智能眼镜，镜片反射着令人心寒的火光，“如果每一个血脉觉醒者都是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节点’，那这张‘九江酿脉’就不是传承知识的温床，而是一张活体电网。我们……我们一直在为它供电！”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老碇，默默解开乌篷船的缆绳，拿起竹篙，一言不发地划向江心，消失在酉水支流的迷雾里。
众人不明所以，只能焦急地等待。
一炷香后，老碇的船回来了。
他从船舱里捧出一个黑陶坛子，走到江边，揭开封泥。
一股混杂着药草与陈腐气息的古怪味道散开。
他将坛中浑浊如茶的液体缓缓倒入江中。
江水没有起一丝波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就在沈青萝皱眉欲问时，老碇倾倒茶水的江底，忽然冒出一连串气泡。
紧接着，数块大小不一的碎石竟自行浮出水面，在众人面前凌空拼合，组成了一座约半人高的简陋石像。
石像的面部一片模糊，唯独嘴部裂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孔洞——正是传说中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地喉”残体。
它仿佛一个连通着幽冥的管道，缓缓张开那洞穴般的嘴，喷出一团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酒雾。
雾气在空中扭曲、凝结，竟幻化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古篆：
“母瓮饥，需婴泪，补第九脉。”
字迹一闪即逝，那座拼合的石像便“咔嚓”一声，瞬间崩解为一堆无意义的粉末，沉入江底。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震在原地。
站在岸边礁石上的烬，那个始终安静如影子的哑童，突然浑身一颤，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却又无比清晰的音节：
“瓮……饿了。”
众人震惊地回头。
只见烬的双眼不知何时已变得一片茫白，仿佛失去了灵魂，一缕晶莹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流下。
夜，愈发深沉。
阿卯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猛然惊醒。
他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离开了营地，独自站在江边的浅滩上。
他赤着双脚，冰冷的江水漫过脚踝，而他手中，竟握着一把从河床淤泥里挖出的、锈迹斑斑的骨刀。
他低下头，借着惨白的月光，看到自己面前的沙地上，被刻下了一幅巨大而繁复的“酿纹”阵图。
他对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如何画出这阵图毫无记忆，但一个陌生而古老的名字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胎引契”。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告诉他，此阵，需以自身最精纯的血脉为引，方可激活。
“阿卯！你在做什么！”林语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急切的后怕。
她和沈青萝几乎是第一时间发现阿卯不见的。
林语笙迅速蹲下身，用微型采样器刮取了一点被刻画过的泥沙进行快速分析。
当结果显示在屏幕上时，她的瞳孔猛然收缩：“这里的地磁反应和能量残留……完全符合‘九江酿脉图’中那个唯一的空白区域——沱江断脉处！这不是巧合……阿卯，是母瓮在借你的身体画图！”
“第九脉……从未断。”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陈默在无目的搀扶下，强撑着高烧的身体走了过来。
他凝视着那座由孩童无意识画出的阵法核心，我记起来了……川太公的记忆碎片里有这里。
当年，篡火的祭司长，就是站在这同一个位置，亲手杀了第一个被选中的‘器’。”
“胡言乱语！什么活脉，什么器，不过是失控的能量溢散！”沈青萝俏脸冰寒，她不能接受祖辈的信仰被如此颠覆。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血玉匙，眼神决绝，“纯血不可染，邪祟必须封！”
她并指如剑，锋利的血玉匙划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地。
她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吟唱一种古老而晦涩的“封脉咒”。
然而，咒文刚念至一半，异变陡生！
阿卯刻下的阵法地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形成一个漆黑的裂口。
一只完全由浓郁酒雾凝结而成、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大手，鬼魅般从地下伸出，无视了沈青萝的咒法，直取她的心口！
“小心！”
陈默嘶吼一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上前，将沈青萝狠狠推开。
他自己却因力竭，被那只雾手抓住了脚踝，瞬间拖向地下的裂缝。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呆立的烬突然动了！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猛地扑到阵眼中央，毫不犹豫地张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鲜血用力按入泥土。
刹那间，整座“胎引契”爆发出冲天的幽蓝光芒。
地下深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某条被禁锢了千年的沉重锁链，应声断裂。
一股强大的反冲力从裂缝中爆发，将陈默狠狠震飞出来。
他摔在柔软的沙地上，还未回过神，便感觉怀中多了一块沉甸甸、湿漉漉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块被江底淤泥包裹的硬物，被那股力量带了上来。
他拂去湿泥，那东西的轮廓渐渐清晰——它被捏塑成一个蜷缩的婴儿形状，眉心处，烙印着一个鲜红如血的印记。
这，正是传说中第一代“器”的遗物——初器之俑。
黎明时分，江风驱散了残余的酒雾。
林语笙的检测仪正对着那具泥俑进行深度扫描，她的脸色比身后的晨曦还要苍白。
“这……这不是人偶……”她声音干涩，几乎无法组织语言，“它的核心DNA序列分析……检测到了陈默、阿卯，甚至还有部分无法识别、但高度疑似川太公的古老基因片段……它不是死物，它是一个克隆胚胎的……培养基。”
话音未落，远处的江面上，异象再生。
九具顶天立地的巨兽骸骨虚影，再一次浮现在九江交汇之处，这一次，它们排列成一个完美的圆环。
圆环中央，翻涌的酒雾急速凝聚，最终幻化成一口足以吞天噬地的青铜巨瓮轮廓。
巨瓮的底部，一行古老而残忍的铭文，缓缓显现，每一个字都如同烙铁，烫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九骨为父，江脉为母，以人为器，代代相烹。”
陈默死死盯着手中那具冰冷的泥俑，掌心那道新生的双鱼契纹灼痛如焚，仿佛在回应这跨越千年的残酷真相。
他终于明白了。
“所以……”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江面，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自己燃烧般的手掌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们喝的从来不是酒，是上一代‘器’……熬出的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