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陆秋白的监控在高度保密的状态下进行，如同在深海投放的无声探测器，捕捉着他生活中的每一个细微涟漪。他住在市中心一栋安保严密的公寓里，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清晨阅读，上午处理基金会事务或研究，下午常去市图书馆古籍部或大学旁听相关课程，晚上则大多闭门不出。他的通讯依旧主要依赖那个加密账号，内容无法破译。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稳定、高效，不留任何多余的痕迹。
然而，一周后，一条重要的动态打破了平静。监控小组报告，陆秋白预订了三天后前往苏黎世的机票，理由是“参加一个重要的私人拍卖会及后续学术交流”。
苏黎世！那里不仅是世界金融中心之一，更是全球顶级艺术品和古籍拍卖的重要据点，也是“墨羽基金会”资金流中若隐若现的节点之一。
“机会来了。”陈景明在联合工作组会议上指出，“这是一个近距离观察陆秋白行动模式，甚至可能接触到与他接头的‘鸦群’成员的绝佳机会。我们必须派人跟过去。”
但派谁去是个难题。陆秋白是符号学专家，观察力和记忆力超群，面孔陌生的亚洲警察在那种场合很容易引起他的警觉。而且，如果亚历桑德罗或其核心党羽出现，常规的跟踪很可能被反制。
“我去。”陈景明沉吟片刻后说道，“以私人收藏爱好者的身份。李振，你带另一组人在外围策应，与国际刑警组织瑞士分部提前协调，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
这个决定有些冒险。陈景明虽然在雾港警界有名，但在国际收藏圈子里是个生面孔，但正因如此，反而可能不会引起过度关注。他需要一套完美的伪装。
三天后，苏黎世，一家位于班霍夫大街附近、门面低调却内藏乾坤的顶级拍卖行。陈景明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戴着无框平光眼镜，手里拿着一份拍卖目录，以一个对中世纪手稿感兴趣的东南亚华商“陈默”的身份，提前进入了预展现场。
场内灯光柔和，气氛静谧而庄重。来自世界各地的收藏家、学者和经纪人低声交谈，目光在玻璃展柜内的珍贵拍品上游移。陈景明看似随意地浏览着，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定在入口处。
预展开始半小时后，陆秋白准时出现。他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学者模样，身边跟着一位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女助理（经查是基金会为他配备的本地临时助手）。他没有急于去看拍品，而是先与几位看似相熟的学者和经纪人寒暄，举止得体，谈笑风生，完全融入了这个圈子。
陈景明保持距离，假装对一幅十六世纪的地图残片产生了浓厚兴趣，用放大镜仔细研究，耳朵却捕捉着陆秋白那边的动静。陆秋白的交谈内容大多围绕学术展开，偶尔提及几句对某件拍品的“个人看法”，听起来专业而客观。
预展接近尾声，陆秋白终于走向了此次拍卖的压轴品之一——一本保存完好的、据说源自某位流亡主教私藏的十五世纪祈祷书手稿。手稿的插图极其精美，但引起陈景明注意的，是其中一页边缘，一个用几乎褪色的墨水绘制的、不易察觉的乌鸦爪印标记。
“鸦群”的标记！虽然形态略有变化，但那种独特的风格与黑鸦屿洞窟中发现的徽记一脉相承！
陆秋白在那本祈祷书前停留了许久，他看得非常仔细，甚至戴上了白手套，在工作人员的允许下，轻轻翻动了几页。他的表情专注而平静，但陈景明注意到，当他翻到带有乌鸦爪印的那一页时，他的指尖有极其短暂的停顿，呼吸的频率也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变化。
他认识这个标记！他就是为了它而来的！
正式的拍卖会在晚上举行。会场内座无虚席，气氛紧张而热烈。那本祈祷书手稿的竞争异常激烈，起拍价就高达数十万欧元，价格在几位电话委托和现场买家的角逐中节节攀升。
陆秋白一直没有举牌，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一个纯粹的旁观者。直到价格突破两百万欧元，竞拍者只剩下一位中东面孔的买家和一位电话委托时，陆秋白才微微侧头，对身边的女助理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女助理立刻拿起加密卫星电话，走到角落低声通话。
片刻后，当拍卖师喊出“两百三十万欧元第二次”时，那位一直与中东买家竞争的电话委托，再次报出了一个新高价——两百五十万欧元！
中东买家犹豫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放弃了。
“两百五十万欧元第三次！成交！”拍卖槌落下，那本隐藏着乌鸦爪印的祈祷书，归属于那位神秘的电话委托。
整个过程，陆秋白没有亲自出价，他甚至没有看向那位中标者所在的方向（电话委托席是独立的隔间）。但他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几不可察的弧度，没有逃过陈景明的眼睛。
他成功了。通过一个无法追踪的电话委托，以基金会无法直接关联的方式，为“鸦群”拿下了这件重要的“圣物”。
拍卖会结束后，人群开始散去。陆秋白没有停留，与女助理径直离开了拍卖行。陈景明保持距离跟在后面，同时通过微型耳麦与外围的李振保持联系。
“目标离开拍卖行，乘坐出租车返回酒店。车辆牌照已记录，正在追踪。”
陆秋白的行为依旧符合一个参会学者的模式，直接返回了下榻的酒店，没有与任何可疑人员接触。
然而，就在陈景明也准备返回临时指挥部时，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信息内容只有一句话，是用中文写的：
「陈顾问，苏黎世的夜景不错，但小心脚下，别被古老的影子绊倒了。」
信息在阅读后三秒内自动销毁。
陈景明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被发现了！陆秋白，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早就知道他的存在！这条信息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调侃和警告。
“古老的影子”……指的正是“鸦群”！
他立刻环顾四周，夜色中的苏黎世街头灯火辉煌，行人匆匆，没有任何异常。但他感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从某个黑暗的角落，冷冷地注视着他。
对方知道他来了，知道他的身份，甚至可能全程欣赏了他徒劳的监视表演。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蔑视，也是一种实力的展示。
陈景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对着耳麦冷静地说道：“李振，我们暴露了。通知国际刑警，请求对那个中标电话委托的账户和身份进行最高优先级溯源，虽然希望渺茫。另外，加强对陆秋白回国后的监控等级，我怀疑……他这次苏黎世之行，目的可能不仅仅是那本祈祷书。”
他抬头望向陆秋白酒店房间那亮着灯的窗口。
真正的较量，在无声无息中已经升级。对手不仅狡猾，而且拥有强大的信息网络和反侦察能力。陆秋白这条线，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危险，也更加接近“渡鸦”的核心。
苏黎世的夜色很美，但陈景明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下古老的石板路，一直蔓延到心底。他知道，随着那本带有乌鸦爪印的祈祷书落入对方手中，某种古老的、黑暗的东西，似乎又获得了新的养分。而陆秋白这条“白手套”，正在将这养分，源源不断地输送给隐藏在更深黑暗中的“渡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