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织
书名:暗语民间杂谈 作者:清水峰 本章字数:3040字 发布时间:2025-11-01

梅雨淅淅沥沥,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整个乌镇都浸泡在一种湿漉漉的、带着青苔和朽木气息的氤氲里。我叫林晚,回到这座阔别多年的外婆家,处理她身后的事务。老宅临河而建,是那种典型的江南水乡建筑,白墙黛瓦,木格窗棂,只是岁月在墙上留下了大片斑驳的水渍和剥落的痕迹,像老人脸上无法抚平的皱纹。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沉重木门,一股陈腐的、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淡淡草药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堂屋里光线昏暗,只有天井漏下的一点惨淡天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糜。家具都蒙着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静候着主人的归来,却只等来了我。

外婆走得突然,据说是在睡梦中安详离去的。母亲身体不适,整理遗物的重任便落到了我的肩上。独自一人置身于这空旷、寂静又充满回忆的老宅,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邻居阿婆过来送些吃食,看到我,叹了口气:“晚丫头,回来啦?这老宅子,空了这么久,阴气重。你一个人住,夜里要是听到什么动静,别怕,估计是老鼠或者老房子木头热胀冷缩的声音。”

我点头谢过,心里却不以为然。我是学设计的,笃信现代科学,对这些老辈人的迷信说法,向来是听听就好。

整理工作繁琐而漫长。外婆的东西很多,大多古旧而充满时光的痕迹。在一个午后,我推开了后院一间常年上锁的偏房。据阿婆说,那是外婆年轻时的绣房,后来她眼神不好了,就很少进去了。

房间里堆满了杂物,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架古老的织布机。机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但木质依旧坚实,泛着幽暗的光泽。织机上的梭子静静地停在半途,仿佛织布的人只是暂时离开。最引人注目的是织机上还绷着一匹未完成的布,布料的底色是月白,上面用极其繁复细腻的技法,织出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幽蓝色的缠枝花纹,那花纹盘旋扭曲,看久了竟让人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拂去布料上的灰尘。指尖触碰到那幽蓝花纹的瞬间,一股异常冰凉的触感传来,仿佛触摸的不是布料,而是深井里的寒水。同时,一股极其淡雅、却带着一丝冷冽的异香,钻入鼻腔。

“这料子……真特别。”我喃喃自语,心里盘算着,若是将这未完成的布料拆下,或许能做成一件独一无二的旗袍,定然别具风韵。

晚上,我躺在床上,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瓦片,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之间,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可辨的声音,幽幽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咿——呀——咯——吱——”

那声音,像是木器在缓慢地、有节奏地摩擦。一下,又一下,极有规律。

是织布机的声音!

我猛地惊醒,心脏骤然收紧。黑暗中,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消失了。只有雨声依旧。

是错觉吗?还是隔壁传来的声音?可隔壁早就没人居住了。

我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老宅里死一般寂静。

后半夜,我几乎没睡,但那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第二天,我将这怪事告诉了来送菜的阿婆。阿婆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放下菜篮,紧紧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晚丫头!你……你听到那织机响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你外婆的织机!那机子……那机子邪性啊!”

“邪性?什么意思?”我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阿婆压低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那匹布!那匹没织完的‘幽冥锦’!是你外婆年轻时,跟一个路过这里的古怪女人学的织法,用的都不是阳间的染料!据说……据说织这布的时候,不能点灯,不能有旁人,织的不是布,是……是‘命’啊!”

我的后背一阵发凉:“织命?”

“是啊!”阿婆的声音更低了,“老一辈人都说,那布的花样,是勾魂的符咒!你外婆织了它一辈子,也没能织完!她说……她说这布得用‘思念’和‘执念’做线,才能继续往下织!而且,千万不能拆!拆了……拆了会放出不好的东西!会招来‘夜织娘’!”

“夜织娘?”

“就是那些死不瞑目、心有未了的女人魂儿!她们会在夜里,借着这织机,继续织她们的未了心事!活人听到了,要是应了,魂儿就会被勾去当纺线的‘梭子’!”阿婆越说越激动,“晚丫头,听阿婆的话,那间屋子别再进去了!那织机,那匹布,都别碰!就当没看见!”

看着阿婆惊恐万状的样子,我心里也有些发毛。但内心深处,那设计师的本能和一种叛逆的好奇心,却开始蠢蠢欲动。幽冥锦?夜织娘?这听起来太荒谬了!那布料的花纹虽然诡异,但工艺确实精湛绝伦,若是就此埋没,太可惜了。

那天晚上,我竟然又听到了那织机声!这一次,比前一晚更清晰,更持久!那“咿呀咯吱”的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莫名的悲伤和……诱惑。

鬼使神差地,我起了床,拿起手电筒,蹑手蹑脚地走向后院那间偏房。

越是靠近,那织机声就越是清晰。我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

我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手电光柱扫入黑暗的屋内。

织机前,空无一人。

但……那架古老的织机,正在自己动!

梭子飞快地在经纬线间穿梭,发出规律的声响,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熟练地操作着它!那匹月白底、幽蓝花纹的“幽冥锦”,正在一点点地变长,那些诡异的花纹,在手电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光线熄灭。

几乎在光线消失的瞬间,织机声也戛然而止。

黑暗中,我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连滚带爬地逃回卧室,反锁了门,用被子蒙住头,抖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意识模糊。昏昏沉沉中,我仿佛看到一个穿着旧式旗袍、身形模糊的女人,坐在那架织机前,背对着我,不停地织着,织着……她的叹息声,和那织机声混杂在一起,萦绕不散。

阿婆请来了镇上的老中医,吃了药,我才慢慢好转。病好后,我对那织机和那匹布,充满了恐惧,再也不敢靠近。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又被那织机声吵醒。但这一次,声音不再来自后院,而是……就在我的门外走廊里!

“咿——呀——咯——吱——”

那声音缓慢而执着,仿佛有人正拖着那架织机,在我的门外,一遍遍地织着布!

更可怕的是,我似乎还听到了极细微的、女人低低的哼唱声,不成调,却带着无尽的哀怨。

我吓得缩在床角,捂住耳朵,但那声音无孔不入。

“滚开!滚开啊!”我崩溃地哭喊。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然后,一个幽幽的、冰冷的女声,贴着门缝传了进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渴望:

“线……断了……”
“帮我……接线……”
“你的……头发……很合适……”

我猛地摸向自己的头发,发现有一缕不知何时被剪断了!恐惧如同冰水浇头!它进来了!它就在门外!它想要我的头发做织线的材料!

我再也无法忍受,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冲进那间偏房,不顾阿婆的警告,找来斧头,想要劈了那架邪门的织机!

然而,当我举起斧头,看到那匹在晨光中泛着诡异幽光的“幽冥锦”时,动作却僵住了。那未完成的花纹,仿佛构成了一张悲伤而执着的脸,默默地与我对视。

外婆……她织了一辈子,到底想织出什么?这匹布里,到底缠绕着怎样的思念和执念?

我最终没有劈下去。我找来了一个大大的麻袋,将整架织机连同那匹未完成的“幽冥锦”一起,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请人帮忙,抬到了镇外荒僻的河边。

看着那承载着诡异传说的织机被投入浑浊的河水,缓缓沉没,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但就在织机沉入水底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满足的叹息,随风飘散。

回到老宅,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尤其是雨夜,我偶尔还是会从梦中惊醒。

梦里,总有一个穿着月白旗袍、身影模糊的女人,坐在河边,对着水面,一下一下地,做着织布的动作。

而我的枕边,有时会莫名出现几根……湿漉漉的、幽蓝色的丝线。

我知道,“夜织”并未停止。

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种方式。

而那未完成的“幽冥锦”,或许永远,也织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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