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时间，足以让许多事情沉淀。雾港市的天空仿佛都因“调音师”与“乌鸦法官”的接连落幕而清朗了几分。媒体早已转向新的热点，公众的记忆被日复一日的琐碎冲刷，只剩下刑侦支队内部，以及少数亲历者心中，还烙印着那段与高智商疯子博弈的惊心动魄。
陈景明的生活似乎也重归了一种可控的节奏。他依旧站在白板前分析案件，只是上面的名字从赵铭、张浩、亚历桑德罗，换成了普通的抢劫犯、诈骗犯和失踪人员。他将更多的经验倾囊相授给李振等年轻骨干，自己则像一座经历风暴洗礼后的灯塔，光芒依旧，却添了几分内敛的沧桑。他偶尔会梦见那双属于亚历桑德罗·法尔内塞的、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醒来时，窗外往往是雾港又一个平静的黎明。
国际刑警组织对亚历桑德罗的通缉依然高悬，但如同石沉大海，再无波澜。那个代号“渡鸦”的恶魔，似乎真的听从了“线人”的消息，彻底蛰伏起来，连同他那重建“鸦群”的疯狂计划，一同消失在世界的阴影褶皱里。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真正停止涌动。
这是一个寻常的周二下午，陈景明正在翻阅一桩跨境电信诈骗案的卷宗，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进来的是经侦支队的副队长，老马，一个精干瘦削、眉头永远锁着数字谜题的男人。
“老陈，忙呢？有个事儿，可能得请你帮着参谋参谋。”老马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放在陈景明桌上，自己拉过椅子坐下，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
陈景明放下卷宗，示意他继续。能让老马亲自来找他参谋的，绝不会是小事。
“最近几个月，我们监测到几笔异常的资金流动。”老马打开文件夹，指着上面几条复杂的资金链路图，“通过一系列离岸空壳公司，最终流入了一家刚刚在雾港注册不久的艺术品投资基金会——‘墨羽基金会’。资金量不算特别巨大，但路径极其隐蔽，而且来源……很不清晰，像是经过多次洗白。”
“艺术品投资？”陈景明微微蹙眉，这个词让他下意识地警觉起来，无论是赵铭还是亚历桑德罗，他们的罪行都与“艺术”有着扭曲的关联。
“对，表面上无可挑剔。”老马点头，“基金会手续齐全，负责人背景干净，投资的也都是些正当渠道的现代艺术品。但奇怪的是，这家基金会近期频繁参与海外，尤其是东欧和南美一些不太规范的私人拍卖会，拍品大多是一些……冷门的、带有宗教裁判所或中世纪神秘主义色彩的古代手稿、符号雕刻或者禁忌艺术品。”
中世纪？宗教裁判所？这几个词像针一样刺了陈景明一下。他坐直了身体。
“你们怀疑这是洗钱？”
“手法很像，但目的不明。”老马摊手，“如果是洗钱，他们选择的艺术品类别太偏门，流动性差，并不划算。而且，他们似乎对内容有特定偏好。我们尝试接触过基金会的一位理事，对方谈吐专业，对中世纪象征学颇有研究，完全是一副精英学者的派头，滴水不漏。”
陈景明拿起那份薄薄的资料翻看。“墨羽基金会”，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种不祥的隐喻。墨色的羽毛……乌鸦的羽毛？
“有没有可能，”陈景明沉吟道，目光锐利起来，“他们不是在洗钱，而是在……‘采购’？”
“采购？”老马一愣。
“采购知识，采购历史，采购……某种信仰所需要的‘圣物’。”陈景明缓缓说道，“还记得亚历桑德罗·法尔内塞吗？他带走了‘鸦群’的核心雕像和部分档案，但一个试图复兴古老秘密结社的人，会满足于已有的库存吗？他需要更多的‘弹药’，来填充他的教义，来吸引新的追随者。”
老马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这个‘墨羽基金会’，可能和那个逃跑的‘渡鸦’有关？是他招募的‘新羽毛’？”
“只是一个推测，但方向值得警惕。”陈景明沉声道，“亚历桑德罗拥有庞大的财富，他完全可以在幕后操控这样一个基金会，利用合法的外壳，在全球范围内搜罗与他那套扭曲理念相关的物品和知识。这比他亲自露面要安全得多。”
他指着资金链路图上的几个节点：“这些离岸公司，能查到更深的背景吗？”
“很难，层层嵌套，最终指向一些法律都无法触及的灰色地带。”老马摇头，“但如果我们假设你的推测成立，那么这家基金会，可能就是亚历桑德罗伸向外界的一只触手。”
就在这时，陈景明的电脑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邮件提示音。他随手点开，是一封来自物证科的定期汇总邮件，通常都是一些陈旧物证的复查报告，乏善可陈。他正准备关掉，目光却被附件列表中的一个文件名吸引住了——
「黑鸦屿洞窟，非涉案杂物袋NO.7内物品成分二次分析报告（异常）」
黑鸦屿？那个堆积着“鸦群”财富的洞窟？当时清理时，除了财宝和档案，确实也清理出不少看似无关的现代杂物，被认为是历代误入者或亚历桑德罗手下遗留的垃圾，统一封存了。
陈景明心中一动，点开了那个报告附件。
报告显示，在编号NO.7的杂物袋里，一个被压扁的普通矿泉水瓶瓶壁上，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一种非常特殊的化学溶剂残留。这种溶剂通常用于……高端古董做旧和文献修复，与之前在袭击者郑文渊衣物上发现的粘合剂成分有部分重叠，但纯度更高，配方更古老。
而在瓶底，附着了几粒几乎看不见的、带有金属光泽的黑色细微纤维。分析表明，这是一种新型的、实验室级别的碳纳米复合材料，具有极佳的防割、轻便和……一定的信号屏蔽功能。
一个出现在“鸦群”老巢的矿泉水瓶，上面沾着高端古籍修复溶剂和顶级防护材料的纤维？
这绝不可能是偶然！这瓶子，很可能属于某个近期进入过洞窟，并且身份极其特殊的人！是亚历桑德罗本人？还是他某个极其核心的、同样精通古籍修复技术的新手下？
陈景明立刻拿起电话，接通物证科：“NO.7杂物袋里那个矿泉水瓶，立刻重新进行最精细的指纹和DNA提取！重点是瓶口和瓶身握持处！”
他放下电话，看向老马，眼神凝重：“你们经侦的线索，可能不是孤立的。”
他将电脑屏幕转向老马，指着那份报告。
老马看完，脸色也变了：“有人在亚历桑德罗之后，进入过那个洞窟？而且这个人，可能和这个‘墨羽基金会’有关联？”
“如果‘墨羽基金会’是亚历桑德罗搜罗‘圣物’的白手套，那么派人重返现场，评估损失，或者寻找可能遗漏的线索，是完全合理的。”陈景明分析道，“而这个重返者，具备高超的古籍文物处理知识，并且穿着由顶级防护材料制成的衣物……这绝不是普通的财务人员或者艺术品经纪人，这更像是一个……‘技术专家’。”
一个隐藏在合法商业外壳下的，精通古老技艺与现代科技的新形态敌人。
“我们需要对‘墨羽基金会’进行更深度的调查，不仅仅是资金流向，还有所有核心成员的真实背景、社交网络，尤其是他们与古籍修复、中世纪历史研究领域的关联。”陈景明对老马说道，同时也在对自己说。
“明白，我马上安排！”老马收起文件夹，匆匆离去。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陈景明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河。
一年了，“渡鸦”并未沉寂，他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聪明的方式，继续着他的事业。他不再亲自挥舞屠刀进行血腥的“审判”，而是隐藏在资本的迷雾之后，用金钱和知识，悄然编织着新的网络，招募着“新羽”。
那只从历史深渊中飞出的乌鸦，已然进化，它的阴影以更难以察觉的方式，重新笼罩下来。
陈景明知道，一场新的、或许更加复杂的较量，已经无声地拉开了序幕。这一次，对手不再仅仅是疯狂的杀人犯，而是资本、知识与古老邪恶信仰的结合体。
他拿起笔，在空白的便签上，缓缓写下了四个字：
「墨羽基金会」。
然后，在这四个字下面，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和一个振翅欲飞的乌鸦简笔。
风暴将至，而这一次，它将裹挟着金钱与知识的尘埃，无声地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