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陡峭而湿滑,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狱的咽喉。陈景明紧握着步枪,战术手电的光柱在狭窄的通道内剧烈晃动,将他自己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布满湿滑苔藓和古老鸦形雕刻的岩壁上。上方堡垒内的枪声和呼喊已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擂鼓般的心跳,以及下方那越来越清晰的海浪回响和……一个稳定而轻巧的脚步声。
他追得很紧,前方的身影在光柱边缘一闪而过,深色斗篷在疾行中猎猎作响。对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远超他的想象,总能在他即将追上的瞬间,隐入某个拐角或利用地形拉开距离。
通道开始变得宽阔,空气愈发潮湿阴冷,海浪拍击岩壁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天光,混合着海水反光的幽蓝。
陈景明猛地冲出通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海蚀洞窟,穹顶高耸,不知名的矿物质散发着幽冷的磷光,勉强照亮了这片空间。洞窟一侧与大海相连,汹涌的海水通过几个巨大的裂隙涌入,在洞内形成一个不大的咸水潭,潭水幽暗,深不见底。而洞窟的另一侧,则是一个明显经过人工修葺的平台,平台上矗立着一个与堡垒内相似的黑色石制祭坛。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祭坛后方,那堆积如山的——财富!
在幽暗的光线下,无数金条、银器、各色宝石、镶嵌着珍珠翡翠的圣物箱、一卷卷古老的字画……杂乱却惊人地堆叠在一起,散发出一种跨越时空的、令人窒息的光芒。这就是“鸦群”数个世纪以来积累的、被魏明远窃取了一部分线索的、真正的宝藏!
而那个穿着深色斗篷的身影,就站在祭坛前,背对着陈景明,似乎正在审视着这庞大的财富。他手中拿着的,正是从魏家密室带出来的、那尊真正的黑曜石乌鸦雕像。
“站住!警察!”陈景明举枪瞄准,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
那身影缓缓地、极其从容地转过身。他依然戴着兜帽,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巴和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是随意地拿着那尊雕像,仿佛面对的不是枪口,而是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陈景明顾问,”一个声音响起,并非电话里那种冰冷的电子音,而是真实的、低沉的、带着某种奇异磁性和古老韵律的男声,他说的是流利的中文,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异国腔调,“你比我想象的,来得要快一些。”
他的平静,让陈景明感到一股寒意。这是一个完全掌控着局面的人才会有的姿态。
“郑文渊是你杀的?你才是真正的‘乌鸦法官’?”陈景明厉声问道,枪口稳稳对准对方。
“郑文渊?”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一个可悲的模仿者,一个被家族的辉煌历史迷住了双眼的旁系杂血。他以为凭借一点小聪明和对古籍的了解,就能继承‘鸦群’的意志?他只配成为清除叛徒的工具,以及……引导你们来到这里的诱饵。”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对生命的极度漠视。
“你到底是谁?”陈景明向前逼近一步。
“我是亚历桑德罗。”男人轻轻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他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六岁,面容英俊却苍白,如同大理石雕刻而成,黑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的墨黑色,瞳孔深处仿佛蕴含着数个世纪的冰冷与沉重,当他看向你时,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直刺灵魂的寒意。他的容貌,依稀与历史记载中那位法尔内塞裁判官有着几分神似。
“法尔内塞家族……不是已经绝嗣了吗?”陈景明心中巨震。
“官方记录如此。”亚历桑德罗·法尔内塞——我们或许可以这样称呼他——淡淡说道,“总有一些血脉,会选择隐藏在历史的阴影中,等待着复兴的时刻。‘鸦群’从未真正消亡,它只是……休眠了。直到那个窃贼,魏明远,玷污了它的遗产。”
他举起手中的黑曜石乌鸦雕像,那对红宝石眼睛在洞窟幽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你们魏家,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教授,都犯了一个错误。”亚历桑德罗的目光扫过那堆财富,最终落回到陈景明身上,“你们以为这仅仅是黄金和宝石?不,这是‘鸦群’执行‘神圣审判’数个世纪的见证!是净化世界的力量!魏明远窃取了它,用它来满足私欲,建立他那可笑的商业帝国,这是对‘鸦群’最大的亵渎!”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狂热的、扭曲的虔诚。
“而顾永源,他试图将这段荣耀的历史公之于众,让它被庸俗的世人评头论足!他必须沉默!”他指向祭坛,仿佛那里刚刚完成了一场献祭,“至于魏东升,他享受着窃取来的财富,却试图永远埋葬真相!他,以及所有知晓这个秘密并选择沉默的帮凶,都将接受审判!”
“所以你就自封为法官?用谋杀来执行你所谓的‘审判’?”陈景明冷声质问。
“不是自封!”亚历桑德罗厉声打断,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是继承!是血脉赋予我的权力和责任!‘鸦群’的使命从未改变——清除杂质,维护真正的秩序!在这个堕落的世界,需要有人站出来,拿起先辈的武器!”
他猛地将手中的乌鸦雕像按在祭坛上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
“咔嚓”一声轻响,祭坛内部传来机关转动的沉闷声音。紧接着,那堆积如山的财宝后方,原本严丝合缝的岩壁,缓缓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更加幽深黑暗的光泽,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旧纸张、奇异香料和某种……生物腐败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
那里面,才是“鸦群”真正的核心——档案库?还是进行最终“审判”的秘所?
“看吧,陈顾问,”亚历桑德罗张开双臂,如同一位向信徒展示神迹的先知,“这才是‘鸦群’力量的源泉!记载着无数‘净化’案例的智慧,以及……足以让整个世界震颤的秘密!很快,它将在我手中重现辉煌!”
他的眼中充满了对权力和毁灭的渴望。
陈景明知道,绝不能让他进入那个地方,拿到可能更危险的东西(比如那些记载了无数构陷手段和秘密的档案),或者启动某些未知的机关。
“你哪儿也去不了,亚历桑德罗。”陈景明扣紧了扳机,“你的‘审判’到此为止了。”
亚历桑德罗看着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却冰冷彻骨的笑容。
“是吗?”他轻声反问,“你以为,追上我,就意味着结束?”
他的话音刚落,陈景明身后的通道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碎石飞溅,整个洞窟都为之震颤!爆炸堵死了唯一的退路!
同时,洞窟连接大海的裂隙处,传来快艇引擎启动的轰鸣声!一艘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高速快艇,如同幽灵般从岩壁后的隐蔽水域驶出,停在咸水潭边!快艇上,站着两名同样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自动武器的蒙面人!
亚历桑德罗早有准备!他不仅在这里设下了最终的舞台,还预留了逃脱的路线!
“抓住他!”亚历桑德罗对快艇上下令,自己则转身向那新开启的密道走去。
两名枪手立刻举枪向陈景明射击!
“砰!砰!砰!”
子弹呼啸而来!陈景明迅速扑倒在祭坛后方,利用坚硬的石材作为掩体,同时举枪还击。子弹打在祭坛上,迸射出刺眼的火花。
一对二,对方火力占据绝对优势!而且亚历桑德罗即将带着最重要的东西逃离!
陈景明眼神一凛,他必须阻止亚历桑德罗!他猛地从祭坛后探身,不顾危险地朝着亚历桑德罗的背影连开两枪!
亚历桑德罗仿佛背后长眼,身形诡异地一侧,子弹擦着他的斗篷飞过,打在岩壁上。他回头看了陈景明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徒劳挣扎的虫子,随即毫不犹豫地步入了黑暗的密道之中。
“该死!”陈景明心中怒吼,但两名枪手的火力将他死死压制在祭坛后,无法追击。
就在这时,上方通道被炸塌的废墟处,传来了挖掘和呼喊声!是李振他们!他们清理出了一条通路!
“陈顾问!你怎么样?”李振的声音透过缝隙传来,伴随着激烈的交火声——他们显然也遭遇了亚历桑德罗留在外面的残余手下。
援兵到了!
陈景明精神一振,趁机更换弹匣,大声回应:“我没事!亚历桑德罗往里面的密道跑了!有快艇接应!”
他集中火力,向快艇方向射击,试图阻止那两名枪手上船。
然而,那两名枪手训练有素,相互掩护,且战且退,迅速登上了快艇。快艇引擎发出咆哮,猛地调转方向,向着洞窟通往大海的裂隙冲去!
陈景明冲到水潭边,对着快艇尾部连续射击,子弹打在防弹玻璃和装甲上,溅起一串火星,却无法阻止其逃离。
快艇如同利箭,瞬间冲出了裂隙,消失在茫茫大海与晨雾之中。
陈景明喘着粗气,看着快艇消失的方向,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岩壁上。还是让他跑了!亚历桑德罗·法尔内塞,这个真正的“乌鸦法官”,带着那尊关键的雕像,以及可能蕴含更大秘密的“鸦群”核心档案,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脱了!
李振带着几名队员终于冲破了阻碍,进入洞窟,看到眼前的景象,也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追查那艘快艇!通知海警!封锁附近海域!”陈景明压下心中的挫败感,快速下令。他知道,希望渺茫,对方计划周密,必然有完善的接应和逃离方案。
他转身,看向那条被亚历桑德罗开启的密道,里面幽深黑暗,仿佛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鸦群”的幽灵已然现身,虽然这次未能将其擒获,但至少,撕下了他神秘的面纱。亚历桑德罗·法尔内塞,这个流淌着古老血腥血脉的继承者,他的野心绝不会止步于此。
陈景明知道,这场围绕历史、血脉与罪恶的战争,远未结束。它只是从阴影中的猎杀,转向了更广阔、也更危险的舞台。
他走到祭坛边,捡起亚历桑德罗遗落的一小块从斗篷上撕裂的布料,紧紧攥在手心。
海洞外,天色已大亮,但阳光似乎无法穿透这厚重的历史阴霾。新的追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