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从古籍夹层中取出的、描绘着乌鸦徽记的脆黄纸片,被小心翼翼地封装在透明的证物袋里,平放在陈景明办公桌的灯光下。乌鸦展开的翅膀线条凌厉,权杖与滴血匕首交叉,透着一股中世纪特有的残酷与威严。那句“乌鸦,正义的守护者”的拉丁文缩写,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讽。
这不再是模糊的推测,而是将魏明远,乃至整个魏家,与那个神秘的“鸦群”紧密联系起来的实物证据。顾永源教授的死,必然与他发现了这个徽记,并试图揭开其背后的历史有关。
陈景明没有立刻再去接触魏东升。他知道,面对这样一个精明的对手,仅凭一张来历不明的古老纸片,不足以撬开他的嘴,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他更加戒备,甚至动用他的资源来干扰调查。
他选择了另一条路径——顺藤摸瓜,追溯源头。
“查魏明远捐赠的所有藏品,尤其是与欧洲中世纪历史、宗教裁判所相关的部分!”陈景明对专案组下达指令,“重点排查这些藏品的原始来源!它们是魏明远从哪些渠道获得的?拍卖行?私人转让?还是……某些不那么光彩的途径?”
同时,他联系了国际刑警组织以及几个欧洲国家的历史档案机构和大型拍卖行,请求协查与“Corvus Custos Justitiae”徽记相关的任何历史记录、家族信息或文物。
等待反馈需要时间,但雾港市内的调查很快有了进展。负责梳理魏明远早期经历的小组发现,魏家并非雾港土著。魏明远是在四十多年前,带着一笔在当时看来颇为可观的资金来到雾港,开始他的收藏和商业生涯。而他早年的经历,在官方记录上却异常模糊,仿佛有一段历史被人为地抹去了。
“我们调取了魏明远最早在雾港的工商登记和房产记录,”李振汇报着,指着资料上的时间点,“他几乎是凭空出现,然后迅速站稳脚跟。他最初的财富来源成谜。而且,我们注意到一个细节,他捐赠给雾港大学图书馆的那批核心藏书,包括那本《宗教裁判所秘录》,是在他来到雾港后不久,通过一个瑞士的匿名中介,从意大利某个濒临破产的古老家族那里整体收购的。”
一个瑞士匿名中介,一个意大利的古老家族……这条线索仿佛一条丝线,隐隐指向欧洲。
“那个意大利家族叫什么?”陈景明追问。
“法尔内塞家族(Farnese)。这个家族在历史上确实显赫过,但到近代已经没落。魏明远收购的,是他们家族图书馆的最后一批珍藏。”
法尔内塞……陈景明默念着这个名字,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立刻让技术员搜索与“法尔内塞家族”和“宗教裁判所”相关的信息。
搜索结果令人震惊。历史上,法尔内塞家族确实出过一位位高权重、以残酷无情著称的宗教裁判官——亚历桑德罗·法尔内塞。而野史和一些非主流学术研究中,确实零星提及这位裁判官身边似乎有一个被称为“鸦群”(Corvi)的秘密团体,负责执行一些不见光的“净化”任务,维护裁判官的权威和……攫取财富。
历史的碎片开始拼凑。魏明远收购了法尔内塞家族的最后珍藏,其中隐藏着代表“鸦群”的徽记。而如今,一个自称“乌鸦法官”的凶手,利用这本藏着徽记的书作为“审判”舞台,谋杀了研究它的学者。
难道这个“乌鸦法官”,是法尔内塞家族的后裔?或者是“鸦群”精神的现世继承者?他来雾港,是为了向得到了“鸦群”秘密的魏家……执行迟到的“审判”?
这个推测让陈景明背脊发凉。如果凶手的动机根植于数百年前的家族恩怨和历史罪责,那他的行为逻辑将更加难以揣度,也更加危险。
就在他沉浸在这些历史迷思中时,证物科又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们对那个黑曜石乌鸦雕像进行了更精细的分子级检测,在雕像翅膀内侧一个极其微小的雕刻纹理里,发现了几粒比盐粒还要细微的、已经矿化变质的……血液残留!
“血液残留?!”陈景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虽然年代久远,几乎无法提取有效DNA,但血型物质还能勉强分辨……是AB型Rh阴性血,非常罕见的血型。”证物科负责人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而且,根据矿物质附着和变质程度初步判断,这血液残留的年代……可能非常古老,甚至可能超过百年!”
一个可能承载着数百年前血液的乌鸦雕像,被现代的凶手留在案发现场!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刑事案件的范畴,充满了诡异和宿命的色彩。这个雕像,仿佛是一个跨越时空的诅咒信物,连接着过去的血腥与现在的杀戮。
陈景明感到一阵头痛,他揉了揉太阳穴。对手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一些,但又笼罩上了更浓重的历史迷雾。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连环杀手,更像是一个从历史深处走出来的复仇幽灵。
他必须再次面对魏东升。这一次,他手里有了更多的牌——法尔内塞家族、“鸦群”的历史、以及那个带着古老血渍的乌鸦雕像。
他让李振预约了与魏东升的第二次会面,地点依然在他的办公室。
当陈景明和李振再次走进那间顶层办公室时,魏东升看起来比上次更加疲惫,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尽管他依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陈顾问,希望这次你们带来了好消息。”魏东升示意他们坐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我们在顾教授研究的古籍中,有了新的发现。”陈景明没有绕圈子,直接将那张徽记图纸的复印件推到魏东升面前,同时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魏东升的目光落在那个乌鸦徽记上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一次,他的震惊和恐惧几乎无法掩饰。
“这……这是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从您父亲捐赠的《宗教裁判所秘录》中发现的隐藏徽记。”陈景明一字一顿地说,“经过初步考证,它与历史上一个被称为‘鸦群’的秘密团体有关,这个团体服务于一位名叫亚历桑德罗·法尔内塞的宗教裁判官。魏先生,您父亲当年收购法尔内塞家族的藏书,是否知道这个徽记的存在?或者说,他是否了解‘鸦群’的历史?”
魏东升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陈景明和李振,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的剧烈波动。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魏东升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许冷静,但眼神深处那抹惊惧依然存在。
“我……我不知道。”他声音沙哑地重复着,但语气已经不再坚定,“我父亲……他从未提起过这些。他的收藏……只是爱好。”
“爱好?”陈景明拿起那张徽记图纸,声音冷峻,“一个隐藏着如此血腥历史符号的‘爱好’?魏先生,顾教授已经因为触碰这个秘密而死了!凶手留下了明确的预告,‘审判’将继续!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知情者!您还要继续隐瞒下去吗?您是在用您自己,甚至您家人的安全,来守护一个可能沾满血腥的家族秘密吗?”
最后的质问,如同重锤,敲击在魏东升的心理防线上。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窗框,脸色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死死地闭上了。他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陈顾问……请……请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需要确认一些事情。我……我不能现在说。”
他再次选择了逃避。
陈景明知道,逼得太紧可能适得其反。他收起图纸,站起身。
“魏先生,我们希望您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们会继续调查,也会加强对您的保护。但真相,终究是掩盖不住的。希望下次见面时,您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离开东升国际大厦,陈景明的心情更加沉重。魏东升的反应,几乎已经证实了魏家与“鸦群”秘密的深刻关联。他的恐惧是真实的,他似乎在害怕某个具体的东西,或者某个……具体的人。
那个带着古老血渍的乌鸦雕像,像一片不祥的阴影,笼罩在雾港的上空。陈景明知道,历史的闸门已经被打开,汹涌的暗流正奔涌而出。而“乌鸦法官”的下一次“审判”,或许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看到一只无形的乌鸦,正振动着由历史和死亡编织的翅膀,在城市上空盘旋,寻找着下一个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