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繁华,与北地边塞的苦寒判若两个世界。高大的城墙,整齐的街道,熙攘的人群,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属于权力中心的肃穆与躁动,都让张三感到既陌生又隐隐兴奋。
他没有被直接带到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被一名面无表情的谒者(负责引见的低阶官吏)领到了少府下属的一个官署——“器物改良办”。这地方听起来高大上,实则是一处偏僻院落,几间旧屋,院子里散乱地堆着些破损的农具、陶器,显得颇为冷清。
谒者将他交给一个须发花白、穿着低级官吏服饰的老者,便转身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
那老者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张三一番,脸上挤出一丝程式化的笑容,慢悠悠地拱手:“在下公输迁,忝为此处啬夫。阁下便是那位‘擅工巧’的张……先生?”
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审视。他身后还站着两三个同样年纪不小的吏员,都是一副懒洋洋、事不关己的模样。
张三心里咯噔一下。这氛围,他太熟悉了——典型的“养老部门”和“职场老油条”。自己这个空降的“项目负责人”,显然不怎么受欢迎。
“公输先生有礼,在下张三,奉令前来。”张三也学着样子拱手,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真诚些。
公输迁点点头,不再多言,引着他进了最大的一间屋子。里面陈设简陋,几张旧案几,一堆堆散乱的竹简,墙角还结着蛛网。
“此间事务清简,无非是记录些各地上报的器物耗损,偶有破损,交由匠人修补便是。”公输迁语气淡漠,“张先生既得上方看重,在此处想必是屈才了。日常事务,自有我等处理,先生可自便。”
这话说得客气,翻译过来就是:这儿没你什么事,该干嘛干嘛去,别来打扰我们养老。
张三看着这几个明显打算混吃等死的老吏,以及这毫无生气的工作环境,心里那点初到咸阳的兴奋瞬间凉了半截。始皇帝把他弄来,难道就是让他来这个“冷宫”坐班的?
不行,绝不能这么下去。他必须做出点成绩,才能进入权力中心的视野。
他没有理会公输迁话语里的逐客令,反而笑着在一张空案几后坐下,拿起一卷记录农具耗损的竹简看了起来。
“公输先生,我看这上面记载,各地犁铧损耗甚巨,且形制不一,修补颇为麻烦啊。”张三开始找话题。
公输迁眼皮都没抬:“历来如此,有何奇怪?”
“若能将犁铧的形制、尺寸统一,比如,犁头的角度、宽度,木柄的长度,都定下一个标准。如此,不仅打造起来更快,损坏后也只需更换标准部件,甚至不同地方的部件可以互换,岂不省时省力?”张三抛出了“标准化”的概念。
“标准……化?”公输迁终于抬起眼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是浓浓的不以为然,“各地水土不同,匠人手艺各异,如何能统一?此乃违背物性,徒增困扰!”
另外几个老吏也低声议论起来,显然都觉得张三在异想天开。
张三没有气馁。他知道,改变固有的思维模式是最难的。他不再争论,而是站起身,走到院子里,拿起一个破损的犁头仔细端详,又向公输迁询问打造农具的匠作坊所在。
接下来的几天,张三不再枯坐官署,而是天天往匠作坊跑。他与那些满身尘灰、沉默寡言的工匠们混在一起,看他们如何冶炼,如何锻打,如何制作模具。
老吏们看在眼里,私下议论:“此子不过是在装模作样,哗众取宠罢了。”
然而,张三并非装模作样。他结合现代一些粗浅的工业知识和对“标准化”的执念,与工匠中几位手艺最好、也相对愿意交流的老师傅不断探讨。
他不再空谈理论,而是拿起炭块,在木板上画出更精确的图纸,标注尺寸。他提出制作统一的“模范”(模具),来浇铸犁铧的关键部位。
起初,工匠们也是将信将疑,但看到张三画出的清晰图纸,以及他描述的“流水线”作业(虽然只是雏形)带来的效率提升,一些年轻的工匠眼中开始冒出光来。
几天后,在张三的反复劝说和“出了问题我负责”的保证下,一位老工匠终于答应,按照他的图纸,尝试制作一套“标准犁铧”的模范。
当第一套按照“标准”制作出来的犁铧部件被组装起来,严丝合缝,并且与另一套同样标准的部件可以完美互换时,整个匠作坊都安静了。
公输迁被请来时,看着那两套几乎一模一样的犁铧,脸上的淡漠终于维持不住,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这……此物……”他抚摸着光滑的犁壁,手指微微颤抖。
张三看着他,微微一笑:“公输先生,现在我们可以聊聊,如何将这‘标准化’,推行到更多‘产品’上了吗?”
他知道,征服这个“养老部门”的第一步,算是勉强迈出去了。